“没事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褂子渗进去,像晒过的阳光落在皮肤上。刘花的肩膀还在颤,刚才砸向司马翎羽的那一下,用尽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她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杀过,可刚才看着那火折子要点燃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贺峻霖有事。
“手还疼吗?”贺峻霖拉起她缠满布条的手,借着马灯的光一看,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翻起的指甲盖下全是红肉。他皱起眉,从怀里掏出她给的止血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
“嘶——”刘花疼得吸了口冷气,却没把手抽回去。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茧子,蹭在皮肤上有点痒,疼好像就减轻了些。
“忍忍。”贺峻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等出去了,给你换干净的布条。”他用新布条一圈圈缠紧,打结时特意留了点松劲,“别勒太死,不然血不流通。”
刘花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昨天在医疗点,他蹲下来给伤员检查伤口时,也是这个神情。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人细心,现在才发现,他的细心藏在骨子里,像埋在黄土下的泉眼,不显眼,却暖得很。
“副队!刘队长派人来了!”外面传来战士的喊声。贺峻霖站起身,把刘花往身后拉了拉:“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石窑外,刘志国派来的通讯员正喘着气汇报:“队长说西坡的佯攻快撑不住了,王彪好像发现不对劲,正往南坡调人!”
贺峻霖眼神一凛:“知道了。告诉队长,再坚持半个时辰,我们这就把粮仓烧了,引王彪回援。”他回头对身边的战士说,“把煤油倒在粮食上,准备点火!”
“那这些粮食……”一个战士舍不得,这可是能让队伍吃半个月的口粮。
“留不住了。”贺峻霖咬了咬牙,“烧了粮食,王彪的人就没了退路,只能跟咱们拼命,正好引他们进包围圈。”他看向石窑里,刘花正站在麻袋堆旁,手里攥着那本《战场急救手册》,封皮被火燎的小角在灯光下很显眼。
“刘花,你带三个战士从北坡先撤,去约定的山坳等着。”贺峻霖走进来,语气不容置疑,“这里太危险。”
“我不撤。”刘花抬起头,眼里的光很亮,“伤员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走。”
“听话!”贺峻霖的声音沉了沉,“你留在这里,我还要分心护着你,怎么打仗?”
刘花被他说得一噎,手指攥紧了书,指节泛白。她知道他说得对,可看着他要冲进火场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那你……”
“我没事。”贺峻霖打断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红糖膏的陶罐,塞到她手里,“拿着,路上吃。”他顿了顿,又说,“记住,沿着酸枣林的记号走,别走错路。”
刘花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了一把:“快走!”
三个战士护着刘花往北坡走,她回头看了一眼,石窑里已经亮起火光,贺峻霖的身影在火光里一闪,正指挥着战士们往外撤。风把烟吹过来,呛得她直咳嗽,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陶罐上,发出轻轻的响。
北坡的悬崖比来时更难走,夜色里看不清石缝,刘花好几次差点踩空,全靠身边的战士拉着。她的手心全是汗,攥着陶罐的手指发白,脑子里全是贺峻霖的样子,他肩上的刀伤还在流血,刚才包扎时,血浸透纱布的速度快得吓人。
“刘姑娘,慢点!”一个战士扶了她一把,“副队说了,让咱们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山坳。”
刘花点点头,咬着牙往上爬。她不能出事,她得活着等贺峻霖回来,给他换药,给他熬红糖膏,听他讲之前打土匪的故事,看他笑起来时尖尖的虎牙。这些念头像星星,在黑夜里一闪一闪,支撑着她往前走。
爬到崖顶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南坡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刘花回头望去,石窑的方向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像条黑龙盘踞在山坳里。她的心猛地一揪,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刘姑娘!”战士赶紧扶住她。
“没事。”刘花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走,去山坳。”
山坳里很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刘花让战士们警戒,自己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打开药箱开始整理药品。她把止血的、消炎的、止痛的分好类,又拿出干净的布条,叠得整整齐齐,她不知道待会儿会有多少伤员被送过来,但她必须做好准备。
等了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传来枪声,越来越近。刘花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剪刀,心跳得像擂鼓。第一个被送过来的是个年轻战士,胳膊被子弹打穿了,血流不止。刘花赶紧让他躺下,用剪刀剪开袖子,消毒、止血、包扎,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刚才的慌乱全不见了。
“忍着点。”她低声说,手指触到战士的伤口时很稳,一点也不抖。
战士咬着牙,疼得满头汗,却笑着说:“刘姑娘,你包扎得比上次还快,贺副队没说错,你真是咱们队伍的活菩萨。”
刘花的手顿了顿,贺峻霖什么时候夸过她?她怎么不知道。
又有几个伤员被送过来,有被刀砍伤的,有被石头砸伤的,刘花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药箱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时间擦,也没时间想别的,眼里只有伤员的伤口,手里只有纱布和草药。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枪声渐渐停了,刘花才敢松口气。她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手指抖得连药瓶都握不住。一个战士跑过来,兴奋地喊:“刘姑娘!咱们赢了!王彪被活捉了,司马翎羽也投降了!”
刘花的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贺副队呢?他回来了吗?”
战士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贺副队……还在后面,好像受伤了。”
刘花的脑子“嗡”的一声,抓起药箱就往山口跑,跑得太急,差点被石头绊倒。身边的战士想扶她,却被她甩开:“别拦我!”
山口的路上挤满了押俘虏的队伍,刘花拨开人群往前跑,嗓子都喊哑了:“贺峻霖!贺峻霖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战士们议论的声音:“听说贺副队为了抓王彪,被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可不是嘛,王彪那狗东西,手里的刀都被血染红了……”
刘花的腿越来越软,药箱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却像没感觉似的,只顾着往前跑。阳光从山尖照下来,把路照得很亮,她看见前面有几个战士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个人,盖着灰布军装。
“让一让!让一让!”刘花疯了似的冲过去,抓住担架的杆子,手抖得厉害,“里面是谁?是贺峻霖吗?”
抬担架的战士眼圈红了:“刘姑娘,是副队……”
刘花的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她扶住担架,手指颤抖着掀开盖布。贺峻霖躺在上面,脸色白得像纸,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身下的草垫。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一点动静也没有。
“贺峻霖!”刘花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时,眼泪突然决堤,“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教我看地图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的手指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很轻,像风中的羽毛。刘花愣了愣,又探了一次,这次感觉到了,是热的,是活的!
“他还有气!快!把他放下!”刘花的声音突然有了力气,指挥着战士把担架放在平地上,“快拿水来!还有止血粉!”
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贺峻霖肩上的纱布,伤口很深,皮肉翻着,还在往外渗血。她咬着牙,把止血粉厚厚地撒上去,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勒住,动作快得像在跟死神抢时间。
“贺峻霖,你听着,你不能死。”她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眼泪滴在他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送我的书还没看完,你欠我的地图还没教,你要是敢死,我……我就把你的《孙子兵法》扔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贺峻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动了!他动了!”一个战士兴奋地喊。
刘花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她抬起头,看见天边的太阳升得很高了,金光洒在贺峻霖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颊添了点暖意。她忽然笑了,眼泪却还在往下掉,像雨后的星星,亮晶晶的。
她知道,这场仗他们打赢了,而她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