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五十五分。
城市的地表渐渐冷却,霓虹灯依旧闪烁,却仿佛失去了温度。地铁站里,白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只剩下空旷和一种被抽离了生气的寂静。灯光显得格外惨白,照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周磊刷了卡,通过闸机,脚步在空旷的站厅里发出清晰而孤单的回响。他是广告公司的美术指导,又一个被deadline逼到绝境的夜晚。错过了这班地铁,他就得支付昂贵的出租车费用,这对刚工作不久的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站台上的人寥寥无几,分散在各处,大多低着头,沉浸在手机屏幕的方寸之光里,脸上写满了工作日久了的麻木与疲惫。空气里飘浮着地铁站特有的、混合了灰尘、机油和消毒水的气味。
他习惯性地走向车头方向。经验告诉他,这里通常人更少,运气好还能找到座位,可以在回家的路上稍微眯一会儿。
远处隧道口传来熟悉的、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带着金属摩擦轨道的尖锐嘶鸣。风压先于列车抵达,卷起站台上的尘埃和碎纸屑。
列车带着巨大的惯性,缓缓停稳。屏蔽门与车门精准地对齐,发出“嘀——”的提示音,向两侧滑开。
周磊抬脚欲行,目光扫过车厢内部,动作却不由得顿住了。
这节车厢……空无一人。
不是那种只有几个人的稀疏,是彻彻底底的、绝对的“空”。明亮的灯光下,一排排蓝色的塑料座椅整齐地排列着,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乘客,也没有遗留的行李物品。与其他车厢门口零星候着的几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莫名的、细微的不适感掠过心头。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小,却打破了完整的平静。太干净了,太安静了,仿佛这节车厢刚刚被彻底清洁过,或者……根本未曾有人踏足。
是故障车厢?还是自己运气好,碰到刚清空的车厢?
身后的乘客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周磊甩甩头,把这瞬间的怪异感归咎于加班过多的神经敏感,迈步走了进去。
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站台的光线和声音隔绝。列车启动,轻微的加速感传来。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有列车运行时的规律轰鸣和车轮碾过轨道的“哐嘁”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洞。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将电脑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松了口气,准备闭目养神。
然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并未随着他的落座而消失,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隐隐约约地持续着。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忍不住抬起头,再次环顾这节空荡荡的车厢。灯光从头顶均匀地洒下,照亮每一个角落。广告牌是新的,扶手环微微晃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就是这种过分的“正常”,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屏幕上,处理一些未读邮件。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对面那排空着的座椅,扫向车厢尽头那扇连接下一节车厢的、紧闭的玻璃门。
列车高速行驶在黑暗的隧道中,窗外的广告灯箱连成模糊的光带,飞速向后掠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在对面的座椅上,靠近车厢连接处的那一排,其中一个座位……好像……极其短暂地、模糊地……闪烁了一下?
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又像是高温空气导致的视觉扭曲。那个位置的影像,似乎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失真,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周磊猛地抬起头,定睛看去。
座椅空着,蓝色的塑料表面光滑,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没有任何异常。
是隧道里灯光变化造成的错觉?还是自己盯着屏幕太久,眼睛疲劳了?
他揉了揉睛明穴,心里那点不安却在悄然放大。
列车驶离隧道,进入一段地面轨道。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
周磊重新将目光投向手机,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或者硬币掉落在车厢地板上的声音,在他侧后方响起。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车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周磊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他立刻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车厢中部,靠近另一侧车门的位置。
空无一人。
光洁的、浅灰色的pVc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这一次,他确信不是幻听。那声音非常真实!
是谁?什么时候?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整个车厢。依旧是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两端的车门紧闭,连接处的玻璃门后面,相邻车厢的乘客或坐或站,距离遥远,身影模糊,不可能将东西丢到这边。
声音……是从这节空车厢内部发出的!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耳朵像猎犬一样竖了起来,捕捉着车厢里的任何一丝声响。
只有列车运行的噪音。
他缓缓坐下,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挺直,肌肉紧绷,再也没有了丝毫睡意。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闯入者,闯入了一个本不该有人的、寂静的领域,而这里,似乎并不欢迎他。
列车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周磊下意识地看向车门上方的线路图。还有五站,他才能到家。
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漫长。
他紧紧盯着对面那排空座椅,盯着刚才似乎“闪烁”过的那个位置,仿佛那里随时会显现出什么。
列车再次减速,准备进站。站台的灯光逐渐清晰,透过车窗洒进车厢。
就在灯光照亮车厢内部的一刹那——
周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在对面那排座椅上,刚才“闪烁”过的那个位置,以及旁边的两个座位上……出现了三个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人形轮廓!
就像是由水汽或者扭曲的空气构成,轮廓边缘模糊,勉强能分辨出头部、肩膀和身体的形状。它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各异,一个微微低头,一个靠着窗,一个似乎正对着前方。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三个透明的、人形的“空位”!
周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几乎要惊叫出声!
然而,就在列车完全停稳、站台灯光稳定地照入车厢的这几秒钟内,那三个淡薄的人形轮廓,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地变淡、消散,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对面,依旧是一排空荡荡的蓝色塑料座椅。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站台灯光切入角度造成的、短暂而诡异的视觉现象。
列车停稳,屏蔽门打开。站台上零星的乘客向其他车厢走去,没有人看向这节空车厢。
周磊僵在座位上,手脚冰凉,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的后背。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不是错觉!他看到了!这节车厢……有“东西”!
那些透明的轮廓……是以前死在这节车厢里的乘客?还是……某种无法离开的“地缚灵”?
他想起了一些关于地铁的都市传说,关于末班车的禁忌,关于某些“不干净”的车厢……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无法在这节诡异的空车厢里多待一秒钟!
他抓起电脑包,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车厢,站在站台上,大口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回头,看向那节车厢。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内部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像一头蛰伏的、冰冷的钢铁巨兽,刚刚无声地展示了一下它獠牙的寒光。
后续的几站,周磊挤在隔壁拥挤的车厢里,虽然空气污浊,人声嘈杂,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再也不敢靠近那节空无一人的车头车厢。
回到家,他彻夜难眠。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三个透明的、坐在空座椅上的人形轮廓。
第二天,他特意请了假,去查询了这座城市地铁的相关记录和新闻报道。他想知道,那节车厢,或者那条线路,是否曾经出过什么重大事故。
然而,公开的信息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关于重大伤亡事故的报道。
但这并没有让周磊感到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恐惧。如果连记录都没有,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东西”的存在,可能更加隐秘,更加……不为人知?
从此以后,周磊患上了地铁恐惧症。他再也不敢乘坐末班车。即使偶尔加班晚了,他也宁愿多花几十块钱打车回家。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节空荡荡的车厢,那死一般的寂静,那诡异的“啪嗒”声,以及那三个在站台灯光下短暂显形、又迅速消失的透明人形。
它们是谁?
它们为什么在那里?
它们是否……每天晚上,都在那节空无一人的末班地铁里,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下一个无意中闯入的乘客?
而那节空车厢,对于地铁系统而言,或许真的只是“空”的。
但对于某些“存在”来说,那里,或许是它们唯一的、永恒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