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大厦的保安室在一楼大厅角落,玻璃隔断上贴满了泛黄的通知,最上面那张“夜间巡逻注意事项”的打印纸已经卷了边。李伟第一次来这里当夜班保安时,队长老王指着监控屏幕说:“记住,凌晨两点到四点,别让13号电梯运行。”
“为啥?”李伟刚退伍,一身板正的迷彩服还没换下,眼里带着愣劲。他来这工作是图清闲,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除了巡逻就是在保安室守着监控,工资不算低,就是这栋二十层的老办公楼总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老王往搪瓷杯里倒了些浓茶,褐色的茶渍在杯底积成圈:“别问为啥,照做就行。这楼邪性,尤其是13号电梯,半夜容易出怪事。”
李伟撇撇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在部队见过真枪实弹,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他看着监控屏幕里的13号电梯,银灰色的轿厢在一楼静静停着,指示灯暗着,和其他几部电梯没什么两样。
鼎盛大厦是九十年代建的老楼,楼里大多是小公司,晚上十点后基本人去楼空。李伟的巡逻路线很固定:从一楼大厅出发,逐层检查门窗,确认消防通道畅通,最后回到保安室。前半夜还算热闹,偶尔有加班的员工下来买咖啡,到了后半夜,整栋楼就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和应急灯的嗡鸣。
第一个夜班平安无事。凌晨一点多,李伟泡了桶方便面,正对着监控啃得香,眼角余光瞥见13号电梯的指示灯突然亮了——显示停在17楼。
他皱了皱眉。17楼去年就空置了,据说之前租给一家广告公司,后来公司搬走后,整层楼的电路都断了,连应急灯都不亮,平时电梯根本不会往那去。
“难道是电路故障?”李伟放下筷子,盯着监控屏幕。13号电梯的指示灯在17楼亮了半分钟,突然开始下降,一层一层跳得飞快,最后“叮”的一声,停在了一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李伟起身走到大厅,13号电梯门确实开着,轿厢里的灯光惨白,照得地面上的灰尘纤毫毕现。他按了关门键,电梯门慢慢合上,指示灯暗了下去。
“怪事。”他嘟囔了一句,回了保安室。
第二个夜班,凌晨两点,13号电梯又自动启动了。这次它没去17楼,而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反复升降,监控屏幕上的楼层数字跳得像抽搐,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李伟拿着手电筒去了三楼。电梯停在三楼和四楼中间,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漆黑的缝隙。他按了三楼的上行键,没反应;按下行键,也没反应。就在他准备联系维修人员时,电梯突然“哐当”一声,猛地往下坠了半层,门彻底关上了,指示灯显示它在一楼。
他跑回一楼,电梯门紧闭着,敲了敲轿厢壁,里面没任何动静。
第二天,他跟老王说这事,老王叼着烟,吐了个烟圈:“我早跟你说过,那电梯不对劲。”
“到底咋回事啊?”李伟追问。
老王沉默了会儿,才开口:“五年前,17楼那家广告公司有个女员工,叫方卉,总加班到半夜。有天晚上,她坐13号电梯下楼,电梯突然卡在17楼和16楼之间,报警器坏了,手机没信号。等第二天早上清洁工发现时,人已经没了,是缺氧憋死的。”
李伟心里一沉:“那后来呢?”
“后来电梯修过好几次,都没用。一到半夜就自己动,有时候还会在17楼停下,像是在等谁。”老王掐灭烟头,“所以才规定,凌晨两点到四点不让用13号电梯,给它断电。”
“那昨晚它自己启动,是不是没断电?”
“断了啊,总闸在保安室,我每天半夜都拉闸。”老王也觉得奇怪,“可能是接触不良吧。”
李伟没再说话,但心里却犯了嘀咕。他想起那个叫方卉的女员工,想象着她被困在漆黑的电梯里,绝望地拍打着门的样子,后背一阵发凉。
第三天夜班,李伟特意在凌晨一点五十就去拉了13号电梯的总闸。闸刀“啪”的一声落下,监控屏幕里13号电梯的指示灯彻底暗了下去。
他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喝着热茶。凌晨两点半,整栋楼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突然,监控屏幕上闪过一道白光——13号电梯的指示灯又亮了,显示停在17楼。
李伟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裤腿,他却浑然不觉。总闸明明是拉下来的,怎么会亮?
他冲到总闸旁,看到闸刀确实处于断开状态,电线接口处没有任何异常。可监控里,13号电梯的门缓缓打开,轿厢里亮着灯,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背影,正对着电梯壁站着。
“谁?!”李伟对着对讲机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
监控里的女人没动。几秒钟后,电梯门慢慢合上,指示灯暗了下去,就像从没亮过一样。
李伟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他终于相信老王的话了——这电梯真的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13号电梯的怪事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深夜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像是有人在轿厢里拍打着门;有时是电梯里突然响起女人的啜泣声,透过监控耳机传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还有一次,李伟在巡逻时经过13号电梯,听到里面传来打字的声音,“哒哒哒”,像是有人在敲键盘。
他把这些事告诉老王,老王叹了口气:“那姑娘生前最爱加班,总在电脑前改方案。估计是执念太深,还以为自己在上班呢。”
“就没人管管吗?”李伟问。
“咋管?找过大师来看,说她是枉死的,怨气重,除非解开她的心结,不然没法投胎。”老王摇摇头,“她家里人来烧过纸,也没用。时间长了,大家就只能当没看见,没听见。”
李伟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想起监控里那个白衬衫的背影,想起那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他想辞职,但刚交了房租,手里没多少钱,只能硬撑着。
他开始留意17楼。那层楼的入口被一把大铁链锁锁着,铁链上锈迹斑斑。他试着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飘出来。
一天晚上,他巡逻到16楼,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电梯在运行。他抬头看向天花板,13号电梯的位置就在他头顶上方——17楼。
他心里一动,跑到17楼入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他看到13号电梯的门开着,轿厢里亮着灯。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正站在电梯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似乎在翻看。
女人的头发很长,垂到腰间,发梢微微晃动。
李伟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过了几分钟,女人转过身来——他看不清她的脸,像是被一层白雾笼罩着,但能感觉到她在往门口看。
李伟吓得赶紧缩回脑袋,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一直跑到一楼保安室,才敢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从那以后,李伟再也不敢靠近17楼。他甚至在巡逻时绕开16楼和18楼,尽量离13号电梯远一点。但那电梯像是盯上了他,总能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异常。
那天凌晨三点,李伟趴在桌子上打盹,突然被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吵醒。声音是从13号电梯里传出来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轿厢壁。
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监控,只见13号电梯停在一楼,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但刮擦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李伟头皮发麻,拿起桌上的橡胶棍,壮着胆子走到电梯门口。刮擦声突然停了。
他往轿厢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宣传单。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瞥见轿厢壁上有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帮我……”
字迹很淡,后面的字没刻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李伟心里一震。帮她什么?
他突然想起老王说的,方卉是因为电梯故障被困死的。会不会是她的文件还没做完?或者有什么话想带给别人?
他开始打听方卉的事。从楼里一个老清洁工那里得知,方卉生前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出事那天晚上,她男朋友还来接她,等了很久没等到,才打电话给公司同事,大家才发现她被困在电梯里。
“听说她那天是想早点下班,跟男朋友去看电影的。”清洁工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
李伟心里有了个想法。他找到老王,问能不能去17楼看看,老王坚决不同意:“那层楼电路早断了,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事咋办?”
“我想帮她。”李伟说,“她好像有未了的心愿。”
老王拗不过他,只好找了把备用钥匙,叮嘱道:“半小时,半小时后不管看到啥都得出来。”
凌晨一点,李伟拿着手电筒和老王给的钥匙,打开了17楼的铁链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17楼一片漆黑,应急灯早就坏了,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满地的废纸和废弃的办公桌椅。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很淡,像是某种花香。
他记得清洁工说,方卉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踢到了地上的易拉罐,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楼层里格外刺耳。
靠窗的位置果然有一张办公桌,桌上还堆着一叠文件,旁边放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卡通图案。
李伟走过去,拿起那叠文件。是一份广告策划案,最后一页上有几行手写的字:“明天给陈总过目,希望能通过——卉”。
文件的右下角,还压着一张电影票,日期正是方卉出事那天,座位号是13排13号。
李伟的鼻子一酸。她果然是想早点下班去看电影。
他把文件和电影票小心地收起来,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哒”的打字声。
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靠窗的电脑屏幕亮着,屏幕上显示着那份没完成的策划案,一个模糊的白影正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李伟的心跳得像擂鼓,但他没有跑。他看着那个白影,轻声说:“你的策划案,我会帮你交给陈总。电影票……我也会带给你男朋友。”
白影的动作停了。几秒钟后,电脑屏幕暗了下去,打字声消失了。
李伟拿着文件和电影票,快步离开了17楼,锁上了门。回到保安室,他发现老王正坐在他的座位上,脸色发白:“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李伟把文件和电影票放在桌上,没说话。
第二天,李伟通过以前的同事找到了陈总,把策划案交了给他。陈总很惊讶,听完李伟的解释后,叹了口气:“方卉这案子做得很好,当时我们都很惋惜。”他在策划案上签了“通过”,还给了李伟一个地址,说是方卉男朋友的。
李伟按地址找到了方卉的男朋友。男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听到方卉的名字,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是她的电影票。”李伟把票递过去。
男人接过票,手指微微颤抖,眼泪掉在了票面上:“那天我等了她很久……她总说,忙完这个案子就好好陪我。”
“她的策划案通过了。”李伟说,“她说,她想早点下班陪你看电影。”
男人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李伟值最后一个夜班。他打算做完这个月就辞职,换个地方工作。
凌晨两点,他像往常一样拉了13号电梯的总闸。这次,电梯安安静静的,没再亮起指示灯。
凌晨三点,整栋楼异常安静,没有敲门声,没有啜泣声,也没有打字声。
李伟看着监控屏幕里13号电梯,它静静地停在一楼,像其他几部电梯一样,温顺而沉默。
天亮时,老王来接班,看到李伟在收拾东西,问:“要走了?”
“嗯。”李伟点点头,“这里的事,办完了。”
他走出鼎盛大厦,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回头看了一眼13号电梯的位置,玻璃幕墙上反射着朝阳的光芒,亮得刺眼。
后来,李伟再也没去过鼎盛大厦。但他听说,从那以后,13号电梯再也没出过怪事,凌晨两点到四点,即使不断电,也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有人说,是方卉的心愿了了,离开了;也有人说,是那个年轻的保安帮她解开了心结。
只有李伟知道,那个深夜里在电梯里徘徊的白影,终于找到了她的平静。而他,也终于能放下心里的恐惧,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