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位于老城区巷弄尽头的出租房,价格低得不像话。
陈皓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再次核对了手机上的地址信息。身后是狭窄潮湿的、晾满了各色衣物的巷子,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烟和阴沟返潮的混合气味。眼前的楼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老砖,窗户大多灰蒙蒙的,像是得了白内障的眼睛。
这个价格,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边缘,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中介当时语速飞快,只含糊提了句“房东急租,家具电器齐全,就是房子老了点,有些旧家具挺有味道的,您要是不喜欢可以自己处理”,然后就催促着签了合同。现在陈皓有点明白为什么了。
他叹口气,摸出那把沉甸甸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锁孔。费了点劲,拧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门才不情愿地向内打开。
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他挥着手,眯眼打量屋内。
光线极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扇唯一的、对着天井的小窗,玻璃脏得几乎不透光,只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很大,是个开间,但异常空旷。老式的深色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不少地方已经翘边开裂。墙壁是令人压抑的暗绿色,下半截还刷着老式的浅黄色墙裙,大片墙皮鼓胀脱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底色。
中介所谓的“家具电器齐全”,指的是角落一张行军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一把断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椅子,以及——
房间最里面,靠墙摆放着的那件巨大、笨重的老式梳妆台。
它几乎像一尊沉默的黑色棺椁杵在那里,与整个房间的破败格格不入,又诡异得融为一体。通体是那种极深的、近乎黑色的紫檀木或者红木,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花鸟鱼虫纹样,许多细节都被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了。台面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水银已经严重剥落,留下大片浑浊不堪、布满诡异斑块的区域,几乎照不出完整的人影。镜子两侧是两排小巧的抽屉,正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带着黄铜拉手的抽屉。
梳妆台前面,还配着一张同样质地的圆凳,凳面上放着一个孤零零的、颜色晦暗的丝绸坐垫,瘪瘪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坐垮了之后,就再也没恢复过来。
陈皓皱紧了眉头。这玩意儿也太瘆人了。他几乎能想象中介提到“可以自己处理”时,那隐含的意味——这庞然大物,根本没人愿意费力搬走。
他放下行李,决定先开窗通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那扇仿佛焊死的窗户,外面天井对面是另一面同样肮脏的墙壁,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握手,根本谈不上什么 view,只透进来一点灰扑扑的光线和更浓郁的潮气。
既来之,则安之。他挽起袖子开始打扫。灰尘大得惊人,每一掸下去都像是引爆了一颗烟雾弹。他尽量不去碰那个梳妆台,只把它周围的地板拖了拖。
收拾完,已是傍晚。他去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来时天光已彻底消失。狭小的天井几乎透不进任何城市的霓虹,房间里只有他临时买的一盏充电式LEd台灯,散发着冷白但微弱的光晕,将房间照得影影绰绰,反而比全黑时更添了几分阴森。
疲惫感如山袭来。他瘫在行军床上,玩了会儿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最后,眼皮越来越沉,他挣扎着给台灯定了时,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猛地惊醒。
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被一种感觉——一种极其强烈的、被什么东西近距离凝视的感觉。
房间里一片死寂。台灯早已熄灭,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噪音,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那凝视感…来自房间深处。
来自那个梳妆台的方向。
陈皓的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喉咙发干。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分辨那个方向的轮廓。
什么都看不清。
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冰冷而黏腻,像是一条蛇缓缓爬过皮肤。
他咽了口唾沫,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
冰冷的LEd光束像一把利剑刺破黑暗,猛地扫向梳妆台——
嗡!
他头皮猛地一炸,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梳妆台最下面的那个小抽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小半!
黑洞洞的缝隙,正对着他床铺的方向。
就像一只微微睁开的、黑色的眼睛,在无声地窥视着睡梦中的他。
陈皓猛地坐起身,呼吸都停了半拍。他死死盯着那一道黑缝,心脏砸得胸腔生疼。
是没关严?自己划出来的?这老家具,抽屉轨道变形,确实有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那梳妆台。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抽屉黑洞里似乎散发出一股比周围空气更阴冷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陈旧脂粉香气?
他在抽屉前站定,屏住呼吸,伸手捏住那黄铜拉手——触手一片冰寒——用力将它推了回去。
“咔哒。”
一声轻响,抽屉严丝合缝。
他松了口气,擦了一把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果然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到床上的刹那——
“咔哒…滋…”
极其轻微的一声弹响,紧接着是木质轨道摩擦的干涩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皓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手机光束颤抖着照回梳妆台。
刚才他亲手关回去的那个最下面的小抽屉…
有自己…
缓缓地…
拉出来了一小半。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位置,分毫不差!
黑洞洞的缝隙,再一次,沉默地对准了他。
“操!”陈皓头皮发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旁边的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幻觉?不可能!他刚才明明亲手关紧了!
他死死攥着手机,光束剧烈晃动,死死钉在那道黑缝上,仿佛怕里面下一秒会伸出什么东西。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那抽屉就那样静静地开着口,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惊恐。
是结构问题?有暗扣坏了?他强迫自己冷静,再次走上前,这一次动作粗暴了很多,抓住拉手,猛地将抽屉彻底拉开,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积累的厚厚的灰尘,以及木质底板上一块深色的、形状不太规则的污渍,像是某种液体干涸后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用力把抽屉推回去,又反复拉开关闭好几次。轨道确实很涩,很松,但绝不应该在自己关紧后自动弹开。
他盯着那合拢的抽屉,心脏还在狂跳。他不信邪,从桌上拿过一本厚厚的、看了一半的平装书,走过来,重重地压在了那个抽屉的面板上。
“我看你还怎么开!”他咬着牙低声道。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安心一点,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眼睛瞪得老大,手机握在胸前,光束时不时就扫向梳妆台。
那个被书压住的抽屉,纹丝不动。
直到天色蒙蒙亮,他才抵不住极度的困倦,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窗外巷子里的嘈杂人声吵醒的。阳光勉强透过脏污的窗玻璃,给房间镀上一层灰扑扑的亮色。一切看起来正常无比。
他坐起身,第一眼就看向梳妆台。
那本厚书,依旧好端端地压在抽屉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就是老旧家具的问题。
白天他出门找工作,奔波一天,身心俱疲。晚上回来,心情比昨天更低落,草草吃了碗泡面,倒头就睡,几乎没再去想抽屉的事。
然后,又在深夜。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
他又一次被那种冰冷的窥视感惊醒了。
台灯早已熄灭。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声音!
“咔哒…”
一声轻响。是抽屉锁齿弹开的声音?
紧接着——
“吱呀——吱呀——”
缓慢的、干涩的、令人牙酸的木质摩擦声。
像是有人,正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拉开抽屉。
不是一只抽屉!
声音来自梳妆台不同的位置!从上到下!左边!右边!
它们像是在依次进行!井然有序!
陈皓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抓过手机按亮,光束疯狂地扫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梳妆台上,那两排总共六个小抽屉…
此时此刻…
全部都被拉开了一半!
六个黑洞洞的开口,如同六只突然睁开的、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睛,整齐地、沉默地…
全部对准了他所在的床铺方向!
而被他用来压住最下面那个抽屉的厚书,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了地板上。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们一一拉开,耐心地,精准地,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的恶意。
“啊!!!”陈皓终于崩溃地叫出声,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踉跄着扑到墙边,疯狂地摸索着电灯开关。
老旧的拉绳开关被他扯动,灯泡闪烁了好几下,才勉强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房间。
他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六个黑洞洞的抽屉口。
它们就那样开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张沉默的、布满利齿的黑色嘴巴。
没有风。没有任何外力。
它们自己打开的。
连续两晚。
陈皓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意外!这绝对不是!
他喘着粗气,眼睛因为恐惧和缺乏睡眠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那梳妆台,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破罐破摔的愤怒猛地冲了上来。
他倒要看看,这鬼东西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他冲到厨房(其实就是房间角落的一个水泥砌的灶台),抄起那把锈迹斑斑的、用来防身的旧菜刀,又回到梳妆台前。
他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又像是要发泄恐惧,低吼一声,举起菜刀,用刀尖猛地插进第一个抽屉的缝隙里,粗暴地撬动!
“嘎吱!”木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不管不顾,用力一别!
抽屉被彻底撬开,脱离了轨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里面是空的。只有灰尘和蜘蛛网。
第二个!第三个!
他像疯了一样,一个一个地撬过去!木屑纷飞,破坏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哐当!哐当!哐当!
一个个抽屉被他粗暴地撬落,扔在地上。全都是空的。
只剩下最后一个,那个位于正中间最大的、带着黄铜拉手的抽屉。
这个抽屉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厚重,严丝合缝,像是从未被打开过。黄铜拉手上斑驳着绿色的铜锈,却异常牢固。
陈皓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举起菜刀,将刀尖狠狠楔入那最大抽屉的面板缝隙里!
用力一撬!
“嘎嘣!”
一声异常清脆的、像是某种小型机械断裂的声音响起。
最大的抽屉,弹开了一条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气味猛地从那条缝隙里喷涌而出——是那种混合了极度腐朽的木头、霉烂的丝绸、干涸的不知名液体、以及一种浓腻到发馊的脂粉香气的味道!
陈皓被呛得连连后退,胃里一阵翻腾。
他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弹开的抽屉,一点点拨开。
抽屉很重,打开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里面不再是空的。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抽屉里铺着一块颜色晦暗、质地僵硬的丝绸,上面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雕刻成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的形状,工艺粗糙,五官模糊,只有嘴巴雕刻得异常清晰——那是一张咧开的、涂着鲜红如血颜色的、大到极不自然的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透着一股疯狂而恶毒的邪气。
木偶的身上,套着一件用真正丝绸边角料做的、同样颜色晦暗破烂的微型旗袍。
而木偶的心口位置,竟然深深地扎着三根细长的、已经氧化变黑的金属针!针尾还残留着一点点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斑点。
木偶的旁边,还散落着几缕干枯打结的黑色长发,以及一小片破碎的、边缘焦黄的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繁体小字,依稀能辨出“…永世…不得…”等字样。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皓的全身。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旧家具!
这是一个…诅咒的容器!是被人精心设计、隐藏在这里的邪物!
那抽屉每晚自动打开…那冰冷的注视感…
全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它在作祟?!它在…看着他?!
就在他盯着那诡异木偶,吓得魂不附体的当口——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木偶咧着血红嘴巴的头…
突然…
毫无征兆地…
从脖颈处断裂开来,掉落在抽屉里那僵硬的丝绸上,面朝上,那双没有雕刻瞳孔的眼睛部位,正好空洞地…
对准了陈皓的脸。
与此同时。
他身后,那面一直浑浊不清的梳妆台镜子,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喀啦啦”的碎裂声。
陈皓猛地回头。
只见镜面上那些原本只是浑浊的水银斑块,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蔓延、扩大、连接!
最后,竟然在那不断剥落扩大的污浊镜面中央…
隐隐约约地…
凝聚成了一个穿着旧式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低着头的身影的轮廓!
那身影的肩膀在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又像是在…
无声地…
狞笑。
陈皓怪叫一声,再也无法承受这接踵而来的恐怖,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一把拉开门,疯了似的逃离了这个房间,逃离了这栋老楼,连行李都顾不上拿。
他一路狂奔到最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在店员警惕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报了警。
半个小时后,两个睡眼惺忪的片警跟着他回到了出租屋外。
“你说你屋里有什么?诅咒木偶?镜子显灵?”年纪大点的警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惊魂未定的陈皓,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真的!警察先生!就在抽屉里!那个木偶!头…头还掉了!镜子…镜子里面有人影!”陈皓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急切地想证明自己不是疯子。
另一个年轻点的警察推开虚掩的房门,探头进去看了看,又退出来,对老警察摇了摇头:“王哥,里面没人。就是有点乱,地上掉了几个抽屉,还有个木偶头…好像是拍戏用的道具?”
“道具?!”陈皓尖叫起来,“那不是道具!那是…”
“行了行了,”老警察不耐烦地打断他,“小伙子,是不是最近找工作压力太大了?出现幻觉了?要不你先跟我们回所里,喝杯热水,冷静一下?”
他们根本不信!
陈皓绝望地看着他们,又看向那黑洞洞的房门,仿佛那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的入口。他猛地想起那个中介!对!中介肯定知道什么!
他颤抖着翻出手机,找到中介的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接通,对面传来中介带着浓浓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
“是我!租了你xx巷房子那个!你这房子里有东西!那个梳妆台!它…”
陈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中介粗暴地打断了。
“什么梳妆台?先生你搞错了吧?那房子里根本没什么梳妆台!早就让前几任租客当破烂扔了!房东说过那房子空了很久了!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中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撇清什么的慌乱。
“不可能!它明明就在…”陈皓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那个年轻警察正用手电筒照着房间里面,嘴里还嘟囔着:“啧,这租客怎么回事,自己把抽屉都撬坏了扔地上…这地上哪有什么木偶头?不就点垃圾吗?”
陈皓猛地冲进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
地上只有他撬下来的那几个空抽屉,散落着木屑和灰尘。
那个最大的、他最后撬开的抽屉,还好端端地合在梳妆台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抽屉面板上,只有一道他刚才用菜刀撬砍留下的新鲜白痕。
而那个穿着旗袍、咧着血红嘴巴、胸口扎着针的木偶…
连同它的头…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你看!你看啊!刚才明明就在这里!”陈皓指着那最大抽屉的位置,声音嘶哑地对着警察喊。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眼神里的怀疑变成了确定——这人精神确实不太正常。
老警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伙子,我看你真得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样,你先跟我们回所里,天亮了我帮你联系一下家人或者朋友,好吧?”
陈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恢复了死寂的梳妆台,看着那面依旧浑浊却再无异常痕迹的镜子。
他们看不到。
只有他看到了。
不…或许那个中介…他也知道…他在隐瞒…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最终,他被警察半劝半扶地带离了那里。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房间。
他在派出所待到了天亮,精神恍惚,无论警察问什么,都只是摇头。天亮后,他像个游魂一样离开,不敢再回那栋楼,损失了的押金和租金也不敢再去要,仿佛离那里越远越好。
他在网吧熬了几天,最后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管吃住的临时工,白天拼命干活消耗自己,晚上挤在臭气熏天的工棚里,试图用工友的鼾声和汗味驱散那晚的记忆,但那双空洞的木偶眼睛和镜中模糊的旗袍身影,夜夜入梦。
一个月后,他稍微攒了点钱,也终于鼓起一点勇气,决定回去一趟,哪怕只是把行李箱拿回来。
他挑了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特意叫上了工地上两个关系还行、人高马大的工友陪着。
再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时,他的手心依旧全是汗。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
行军床、破桌子、瘸腿椅子…都在。
唯独那面墙…
那面墙空空如也。
那个巨大、笨重、雕刻繁复的老式梳妆台…
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颜色略深、轮廓清晰的印记,以及地板上几道深深的、被重物压磨过的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仿佛它从来就只是他恐惧产生的幻觉。
一个工友打量着空房间,嘟囔了一句:“皓子,你就住这儿啊?啥也没有嘛,比工棚还干净。”
陈皓站在门口,阳光从身后的小窗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他看着那面空墙,看着地板上梳妆台曾经存在的印记,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那天晚上感受到的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缓缓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它走了。
或者,它只是被挪到了别处。
等待着…
下一个推开房门的…
租金低廉的…
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