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晚风卷着樟树叶子撞在玻璃上时,林小满正蹲在宿舍楼道里数台阶。30级,从三楼到四楼的台阶总是比其他楼层多两级,宿管阿姨说这是建校时工人算错了尺寸,可上届学姐留下的笔记本里写着:“别数台阶,数到第30级会听到有人问你借梳子。”
此刻笔记本就揣在林小满卫衣口袋里,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她刚搬进402宿舍半小时,上铺的铁架床还在晃悠,墙角的霉斑像片摊开的枯叶,最让人发毛的是天花板——正中央有圈深色的印记,像是什么东西吊在那儿很久,积了层擦不掉的灰。
“新来的?”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抱着洗衣盆经过,发尾还在滴水,“402啊……晚上睡觉别关灯。”
林小满抬头时,女生已经拐进了楼梯口,潮湿的水汽里飘来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捏着钥匙串站起来,金属钥匙扣上的小熊挂件突然转了半圈,像是被人从背后拨了一下。
宿舍门是老式的铜锁,钥匙插进去转第三圈时卡住了。林小满低头看钥匙,发现齿痕上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凑近了闻像铁锈,又有点像干涸的血。她正想擦掉,锁芯“咔嗒”一声弹开,门轴发出指甲刮玻璃似的尖响。
屋里比楼道暗得多,即使开着阳台门,光线也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靠门的下铺铺着蓝白格子床单,枕头边摆着个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绒毛里嵌着几根长头发,黑得发蓝。林小满记得宿管说这床位之前空了半年,上一个住这儿的女生在去年冬天突然转学,连被褥都没带走。
她把行李箱拖到靠窗的上铺,轮子碾过地板时发出“咕噜”声,在空荡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墙角的垃圾桶倒在地上,里面没有垃圾,只有半张揉皱的纸巾,展开来能看到用红笔写的“别回头”三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六点零五分,宿舍楼的广播突然响了,沙沙的杂音里混着个女人的笑声,尖细得像猫爪子挠铁皮。林小满冲到阳台,看见对面楼的学生都探出头张望,三楼某个窗口站着个穿睡衣的女生,正指着402的方向比划,嘴唇动得飞快,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广播响了三分十七秒就停了,跟来时一样突然。林小满关阳台门时,眼角瞥见门后贴着张泛黄的值日表,上面的名字被划掉了三个,只剩下最后一个——苏青,字迹清秀,旁边用铅笔标着“2024.12.14”。
她想起学姐笔记本里的话:“苏青是半夜走的,救护车来的时候,402的灯亮到天亮。”
晚饭是在食堂吃的,林小满打了份番茄炒蛋,筷子刚碰到盘子,就发现炒蛋里混着根头发,跟兔子玩偶里的那几根一样,黑得发蓝。她把餐盘推远,对面的女生突然抬头说:“你也是402的?”
女生叫赵蕊,住在斜对门401,嚼着米饭含糊不清地说:“去年冬天,苏青就是在食堂晕倒的,被抬走时手里还攥着把梳子,齿缝里全是血。”
林小满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赵蕊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发质跟她有点像,又黑又软。”
回宿舍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路摸黑上去,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脚步声黏在鞋跟后面,走快它也快,走慢它也慢。到四楼转角,林小满猛地回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楼梯口的窗户拉得老长,像个瘦高的人影贴在墙上。
402的门虚掩着,她明明记得出门时锁好了。推开门,屋里的灯亮着,靠门的下铺铺好了被褥,兔子玩偶被摆在枕头正中间,耳朵的位置补了块红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用牙齿咬着线缝的。
林小满摸到开关想关灯,手指刚碰到塑料面板,灯突然自己灭了。屋里瞬间陷入黑暗,阳台方向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正坐在那里脱衣服。她摸出手机开手电筒,光束扫过阳台,空荡荡的,只有晾衣绳在晃,上面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绣着个“苏”字。
“谁在那儿?”林小满的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她退到门口想逃,却发现门被锁死了,钥匙孔里插着把梳子,桃木的,齿缝里卡着几根蓝黑色的头发。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关灯睡觉。”
林小满按下回拨键,听筒里传来忙音,夹杂着细细的抽泣声,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她靠在门板上滑坐到地上,手电筒的光扫过天花板,那圈深色的印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根垂下的绳子,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十一点整,宿舍楼的熄灯铃响了。黑暗中,林小满听见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她猛地抬头,手电筒的光刺破黑暗——上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行李箱摆在那里,拉链开了道缝,里面的衣服被扯了出来,散落在床板上。
靠门的下铺传来“咯吱”声,像是有人在床上翻身。林小满把光束移过去,兔子玩偶的红布耳朵正对着她,眼睛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挖了两个洞,黑洞洞的,像是在盯着她看。
“你为什么不关灯?”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股消毒水的味道。
林小满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空无一人的阳台,晾衣绳上的蓝衬衫不见了。她转回身,下铺的被子隆起一个人形,兔子玩偶被压在枕头底下,露出半只红布耳朵。
天花板上的印记越来越清晰,林小满终于看清了——那不是绳子,是根垂下的电线,绝缘皮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铜丝,上面还缠着几根头发,黑得发蓝。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赵蕊发来的消息:“苏青是被电死的,去年冬天,她在宿舍用热得快,跳闸后屋里一片黑,等发现时人已经挂在电线上了,手里还攥着把梳子。”
林小满的手指僵在屏幕上,耳边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人趴在她的肩膀上哭。她慢慢抬起手,摸到一缕冰凉的头发,缠在自己的脖子上,黑得发蓝。
“帮我关灯好不好?”那个细细的声音说,“我怕黑。”
林小满的目光移到墙上的开关,塑料面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站起身,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拖着。
离开关还有两步远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旁边还有个瘦长的影子,脖子那里有一圈模糊的印记,手里举着把梳子,齿缝里的血珠正慢慢往下滴。
“咔嗒。”
灯灭了。
第二天早上,宿管阿姨推开402的门时,看见林小满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攥着把桃木梳子,齿缝里卡着几根蓝黑色的头发。靠门的下铺空荡荡的,兔子玩偶被扔在垃圾桶里,红布耳朵掉在旁边,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青”字。
天花板上的印记消失了,像是被人用湿布擦过,只留下淡淡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