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长乐宫的琉璃瓦上,连檐角的宫灯都似被冻住,光焰微弱得只够照亮身前三尺地。
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那枚和田玉佛,玉质的温润抵不住心底漫上来的寒意——自早朝太子领了监军之命离去,她便坐立难安,连晚膳都未曾动过一口。
“娘娘,查清楚了。”贴身宫女锦书轻手轻脚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她躬身将一份纸条递到皇后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太子殿下自拿到三州兵权调令后,已通过小禄子联系过三个人:午时见过兵部尚书,在东宫侧门的茶寮里待了约莫半个时辰。
未时派小太监给城外破庙送过食盒,奴才跟着去看了,破庙里待着的是被贬的刘修,还有……酉时,有个穿黑衣的人从东宫狗洞钻出来,去了京郊的将军府,那将军是早年太子在军营时的旧部,叫赵奎,手里握着京营三成的骑兵兵权。”
皇后接过纸条,指尖划过“兵部尚书”“刘修”“赵奎”三个名字,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纸条边缘被捏得发皱。
她抬头看向窗外,寒风卷着枯树叶撞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暗处窥伺的脚步声。
“兵部尚书掌管粮草调度,赵奎握京营骑兵,刘修是个被贬的罪臣……”皇后低声自语,眉头拧成一个结:“太子找他们做什么?粮草、兵权、罪臣,这三者凑在一起,绝不是为了单纯的边疆战事。”
锦书站在一旁,小声补充:“奴才还听说,兵部尚书今日下午已让人往西北调了双倍粮草,说是‘监军有令,需备足一月军需’。
赵奎将军的府里,昨夜有不少骑兵装束的人进出,像是在清点军备,至于刘修……奴才瞧见他今日傍晚换了身粗布衣裳,跟着个蛮族打扮的人出了城,往西北方向去了。”
“蛮族打扮的人?”皇后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她霍然起身,走到案前铺开西北舆图,指尖落在“西哨卡”的位置。
“太子夸大蛮族兵力,拿到三州兵权,如今又让刘修跟着蛮族打扮的人去西北……他难道是想让刘修冒充蛮族细作,做什么栽赃的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下去——可栽赃谁?景淮初?还是其他皇子?若只是栽赃,何须调动京营骑兵与双倍粮草?
赵奎的京营骑兵本就该驻守京城,太子却私下联系他清点军备,这分明是在整合兵权,而非应对边疆战事。
皇后伸手抚上舆图上“京城”与“西哨卡”之间的驿道,指尖冰凉:“若太子借蛮族战事为由,调动三州兵力与赵奎的京营骑兵汇合,再让刘修在边疆制造‘京城内应’的假象……他想做的,恐怕不只是扳倒景淮初,而是……”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出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想起太子早朝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想起他接过兵权调令时指尖的颤抖,想起他拒绝自己触碰时的疏离——那些过往被她归为“太子急于立功”的举动,此刻串联起来,竟都透着“谋逆”的凶险。
“娘娘,您怎么了?”锦书见她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扶住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皇后摆摆手,扶着锦书的手重新坐回软榻,她拿起和田玉佛,贴在眉心,试图平复心绪。
“你再去查,刘修跟着的那个蛮族打扮的人,是真蛮族还是假的?赵奎的骑兵最近有没有调动的迹象?还有……太子明日何时启程去西北,随行带了多少人?”
“奴婢这就去!”锦书刚要转身,却被皇后叫住。
“等等。”皇后叫住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别查得太明显,尤其是赵奎那边——他是太子旧部,若是察觉有人盯着,定会报给太子。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咱们不知道太子的具体图谋,一旦惊动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锦书点头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长乐宫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皇后看着案上的舆图,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场景——那时她刚嫁给还是太子的皇上,两人在御花园的桂树下许诺,要共治天下,护大胤朝安稳。
可如今,她的儿子却可能在谋划一场颠覆朝局的祸事,而她竟还帮他拿到了兵权。
“若只是栽赃景淮初,尚有转圜余地,大不了废黜太子,另立储君。”皇后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可若是……若是他想借兵权胁迫朝堂,甚至勾结蛮族……那便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连皇上都保不住他!”
她想起太子幼时的模样,那时他还会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说“要保护母妃”。
想起他第一次处理江南水患,回来时晒得黝黑,却兴奋地跟她说“儿臣护住了百姓”。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心怀百姓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般野心勃勃、不惜以江山为赌注的模样?
皇后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太子幼时穿的小靴子,还有他第一次写的“国泰民安”四个字。
她拿起那张纸,纸面早已泛黄,字迹却还透着稚嫩的认真。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太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皇后哽咽着:“母妃帮你争储位,帮你拉人脉,不是让你毁了自己,毁了整个文氏,毁了大胤朝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锦书又回来了,脸色比之前更白:“娘娘,不好了!奴婢刚查到,刘修跟着的那个蛮族打扮的人,是太子暗卫假扮的!
还有,赵奎将军的骑兵已暗中调出京郊,往西北方向去了,说是‘奉监军令,提前去西哨卡设防’,更要紧的是,太子明日启程,带的不是寻常随从,而是他东宫私养的三百死士!”
“三百死士?”皇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扶着妆台才勉强站稳,和田玉佛从掌心滑落。
“啪”地摔在地上,磕出一道细纹。
她看着那道裂纹,忽然想起皇上曾说过的话:“储君之位,可争可谋,却不能以江山为代价。
一旦踏过那条线,便是万劫不复。”
太子带死士、调京营骑兵、让暗卫假扮蛮族……这哪里是去督战,分明是去制造一场“里应外合”的假象!
他或许想借“蛮族入关、京城有内应”为由,调动兵权掌控西北,再以“护驾”之名回师京城,届时……皇上若有不从,他甚至可能兵戎相见。
“娘娘,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去告诉陛下?”锦书急得声音发颤。
皇后沉默着,手指紧紧攥着妆台的边缘,指节泛白。
告诉皇上?可她没有确凿证据,只有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和直觉。
若太子只是单纯设防,她这番说辞只会被当成“后妃干政、诬陷储君”,不仅救不了太子,还会连累文氏满门。
可若不告诉皇上,一旦太子真的谋逆,那便是灭顶之灾,连她都难逃罪责。
“不能告诉皇上。”皇后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你现在就去东宫,找小禄子,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即刻带太子的贴身玉佩来见我——若是太子不肯让他来,你就说‘娘娘有关于文氏表妹的要紧事,关乎太子后院安稳’,他定会来。”
她要亲自问小禄子,要从他嘴里撬出太子的真实图谋。
若是还有转圜余地,她便拼尽文氏势力,把太子从悬崖边拉回来。
若是……若是太子真的踏过了那条线,她便只能……皇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连烛火的光都暖不透。
锦书拿着令牌匆匆离去,长乐宫内只剩下皇后一人。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和田玉佛,指尖摩挲着那道新添的裂纹,眼泪再次滑落。
她知道,今夜是最后的机会,若是查不出真相,明日太子启程后,一切都将失控,而那场失控的结局,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起——包括她,包括皇上,包括整个大胤朝。
约莫一个时辰后,锦书带着小禄子回来了。
小禄子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浑身都在发抖。
皇后坐在软榻上,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小禄子,你跟在太子身边五年,他待你不薄。
现在,你告诉我,太子明日带死士去西北,到底想做什么?刘修去边疆,是要栽赃谁?赵奎的骑兵,是去设防,还是去……接应?”
小禄子的肩膀抖得更厉害,却迟迟不肯开口。
皇后将和田玉佛放在案上,语气里添了几分威压:“你若不说,明日太子事发,你便是同谋,不仅你要死,你在乡下的老母幼子,也会跟着你一起陪葬。
你若说了,我保你全家平安,还会给你一笔银子,让你离开京城,永不再回来。”
这句话终于击溃了小禄子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泪水:“娘娘……太子殿下他……他想让刘修假扮蛮族细作,栽赃五皇子殿下是京城内应,等五皇子被治罪,他再以‘平定蛮族、清除内奸’为由,调动三州兵力与赵将军的骑兵回师京城……他说……他说陛下近年偏爱五皇子,若不趁此时机夺权,东宫之位迟早会易主……”
“夺权……”皇后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若不是锦书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
她看着小禄子痛哭流涕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太子要的不是储位,是整个皇朝的掌控权,是逼宫夺权!
这种事一旦败露,便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今夜她必须做出选择,是保全太子,还是保全文氏,保全大胤朝的江山——而无论哪一种选择,都将是血流成河的结局。
夜色更深了,长乐宫的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点光焰熄灭的瞬间,皇后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对锦书道:“去御书房——有些事,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