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初提着锦盒刚走过承天门,宫墙下的日光忽然斜斜切过来,落在锦盒上那方月白绒帕的边角。
让他猛地想起楚清颜站在朝阳城外的模样——浅碧色披风在风里飘着,眼底藏着不舍,却还强笑着说“你放心去”。
此刻景淮初的脚步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锦盒边缘,方才在养心殿里父皇对清颜的夸赞还在耳边,可京中那些流言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殿下,怎么了?”身旁侍从见他驻足,小声问道。
景淮初没应声,目光扫过宫墙外往来的车马,脑海里闪过赐婚圣旨刚下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有侍从偷偷议论说“楚小姐能得殿下青睐,还不是靠楚将军手里的兵权”
当时只当是旁人乱嚼舌根,可去朝阳城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苏氏倒台后,太子和三皇子的人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如今他与清颜走得近,楚家又手握边防兵权,那些人定然是想借流言离间他与清颜,甚至挑拨楚家与皇室的关系。
若真让流言蔓延开,不仅清颜受委屈,边关将士也会觉得楚家靠女儿攀附皇子,影响军心。
“回宫,再去养心殿。”景淮初突然转身,月白色的锦袍在日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这事今日必须跟父皇说清楚。”
侍从虽惊讶,却也连忙跟上。
两人快步穿过层层宫道,方才还显得漫长的路,此刻竟觉得有些仓促。
守在养心殿外的太监见景淮初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那只锦盒,连忙躬身迎上来:“殿下,您怎么又回来了?陛下刚吩咐老奴整理奏折呢。”
“劳烦公公再通报一声,儿臣有要事需向父皇禀明,关乎边防军心与楚家声誉。”景淮初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却仍保持着皇子的仪态。
太监见他神色郑重,不敢耽搁,连忙转身进殿。
不多时,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让他进来。”
景淮初深吸一口气,提着锦盒迈入殿内。
此时皇帝已将那只了望塔模型放在御案左侧,正拿着一支狼毫笔在奏折上批注,见他进来,放下笔抬头道:“刚走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回父皇,儿臣并非忘带东西,而是有一事压在心里,不禀明父皇,实在难安。”景淮初躬身行礼。
可这次却没有起身,反而微微垂着眼,声音沉稳:“儿臣此次从朝阳城回来,途中听闻京中有些流言,说楚将军之女楚清颜,是靠楚家的军权才换得儿臣正妃之位的说法。”
皇帝握着狼毫笔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竟有这种流言?朕怎么没听说?”
“想来是那些人不敢在父皇面前提及,只敢在私下散播。”景淮初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凛然。
“儿臣查过,这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是苏氏倒台后,太子与三皇兄的眼线暗中散布的。
他们知道楚家手握边防兵权,又见儿臣与清颜情投意合,便想借流言离间儿臣与清颜,同时让朝臣觉得楚家有攀附皇子之心。
若真让这流言传开,不仅委屈了清颜,还会寒了楚将军与边关将士的心——将士们若觉得楚家靠女儿谋私利,谁还会全心全力守着国门?”
皇帝听到“太子与三皇兄”时,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龙涎香的烟气在他眼前萦绕,让他的眼神沉了几分。
他自然知道苏氏倒台后,其他皇子都在暗中盯着景淮初,毕竟景淮初近年来在朝堂上越来越受重用。
现又得了楚家这等兵权世家的青睐,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可他没想到,那些人竟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拿一个女子的名声做文章,还牵扯到边防军心。
“你说得有道理。”皇帝放下狼毫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景淮初身上。
“楚将军忠勇一生,楚清颜又刚为边防立了功,若真让这流言污了她们父女的名声,确实会让边关将士寒心。
你此次回来,是想让朕怎么做?”
景淮初见父皇认可自己的说法,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儿臣恳请父皇,封楚清颜为县主。”
“封县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若有所思地看向御案上的了望塔模型:“你说说,为何要封她为县主?”
“其一,清颜有军功在身。”景淮初条理清晰地说道:“去年蛮族突袭边关,是清颜带着五百骑兵绕后夹击,不仅击退了蛮族,还救下了被困的三百将士,当时楚将军就想向父皇禀明此事,是清颜觉得自己只是尽了本分,拦着没让说。
其二,此次改良的滑轮了望塔,能为边防节省大量人力,还能扩大了望范围,父皇也说这是关乎边防安危的好物,清颜凭这两项功绩,封县主实至名归。”
景淮初顿了顿,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封县主能堵住那些流言。
朝臣们见清颜是靠自己的功绩得到父皇认可,而非靠楚家的军权,自然不会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这样既能还清颜一个清白,也能让楚将军和边关将士知道,皇室看重的是他们的功绩,而非所谓的‘权钱交易’,如此才能稳定军心,让他们安心守边。”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了望塔模型上的黄铜滑轮,眼底渐渐露出赞许。
他不得不承认,景淮初这步棋走得妙——封县主既不是过分的赏赐,又能实实在在地解决流言问题,还能借此安抚楚家,一举三得。
而且楚清颜确实有资格得这个封号,去年边关急报里提过一句“楚将军之女领兵退敌”,当时他还以为是楚将军让女儿历练,如今看来,那丫头是真有本事。
“你考虑得很周全。”皇帝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既为表彰有功之臣,又为破流言、稳军心,封县主确实合适。
朕记得楚清颜这丫头聪慧过人,改良了望塔又显露出慧心,不如就封她为‘明慧县主’,你觉得如何?”
“明慧县主”——既赞她聪慧,又显她心怀边防的慧心,再合适不过。
景淮初心里一喜,连忙躬身叩首:“儿臣替清颜谢父皇恩典!父皇赐的封号,清颜定当欢喜。”
“起来吧。”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对着殿外高声唤道:“李德全!”
刚从兵部传旨回来的李德全连忙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寒气,见景淮初也在,又躬身行了一礼:“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即刻拟一道圣旨。”皇帝的声音威严而清晰。
“楚将军之女楚清颜,去年领兵退蛮族有功,今又改良滑轮了望塔助益边防,功绩卓着,特封其为明慧县主,赏锦缎百匹、白银千两,择日由礼部前往朝阳城宣旨。
另外,再传朕的口谕,让礼部将封县主之事昭告朝野,也好让京中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听听,朕赏的是有功之臣,不是什么‘权钱交易’!”
李德全眼睛一亮,连忙应道:“老奴遵旨!这就去拟旨,定让礼部把这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心里也清楚,近来京中确实有些关于五皇子和楚小姐的流言,如今陛下封楚小姐为县主,还昭告朝野,就是明摆着为楚小姐正名,谁还敢再乱说话?
李德全拿着空白圣旨快步出殿后,养心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皇帝看着景淮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今你可放心了?清颜那丫头若知道朕封了她县主,定是又惊又喜。”
“是,儿臣多谢父皇体恤。”景淮初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提起锦盒时,手指都轻快了几分。
“清颜性子要强,最不喜旁人说她靠家里,如今得了父皇的认可,靠自己的功绩封了县主,她定能扬眉吐气。”
“这丫头确实值得这份认可。”皇帝又拿起那只了望塔模型,轻轻拨了下滑轮,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
“等日后她来京城,朕倒想亲自问问她,除了了望塔,还有没有其他能助益边防的想法。”
景淮初听父皇这般说,心里更是安定——父皇不仅封了清颜为县主,还记挂着她的才干,日后清颜来京城,定能得到更多认可。
看着父皇专注摆弄了望塔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这趟折返,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父皇,时辰不早了,儿臣也该回府了,免得让府里人惦记。”景淮初见圣旨之事已妥,便躬身告辞。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御案上的奏折,神情轻松。
因为封楚清颜为明慧县主,既赏了有功之臣,又破了流言,还能让楚家更尽心守边,真是一举多得。
景淮初快步走向宫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后要立刻给清颜写信,把封县主的事细细告诉她,还要说说父皇赐“明慧”二字的深意。
宫墙外的朱雀街依旧热闹,小贩的吆喝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可景淮初却觉得,今日的声音比来时更悦耳。
景淮初想象着看到楚清颜收到信时惊喜的模样——或许会红着眼眶,却还强装镇定,拿着信跟翠翠说“你看,我就说靠自己也能行”。
想着想着,景淮初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而养心殿内,皇帝看着那道刚拟好的圣旨,又看了眼御案上的了望塔模型,轻轻点了点头——有明慧县主这样的女子助益边防,有景淮初这样的皇子心系朝局,这江山,定会越来越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