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晚钟刚落,济公揣着半袋炒花生,正蹲在山门外的石阶上数蚂蚁,忽然见一辆马车“吁”地停在跟前,车帘掀开,跳下个穿绿袄的丫鬟,手里还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急得满脸通红:“圣僧!求您去看看吧!我们绣庄闹鬼了!”
济公把最后一粒花生扔进嘴里,拍了拍手:“闹鬼?是穿红衣裳的吊死鬼,还是缺胳膊少腿的饿死鬼?”
丫鬟被问得一哆嗦,帕子差点掉地上:“都……都不是!是……是半夜里总有人绣花,还唱着哭腔的曲子,绣架上的丝线第二天准会变成黑的!”
“哦?还有这等怪事?”济公眼睛一亮,拽着丫鬟就往马车走,“走,瞧瞧去!正好我这花生吃多了,得活动活动助消化。”
旁边的广亮刚送走最后一波香客,见状连忙跟上:“济颠!你别又瞎掺和!绣庄能有什么鬼?怕是丫鬟自己吓自己。”他一边走一边念叨,“那绣庄是城里最大的‘锦绣阁’,老板柳氏是出了名的巧手,前阵子刚得了块贡品云锦,说不定是有人想偷云锦,故意装神弄鬼。”
马车一路颠到城里,刚到绣庄门口,就闻见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霉味,门楣上“锦绣阁”三个金字在暮色里透着股寒气。柳老板早已等在门口,一身月白裙褂,手里还捏着根银针,见了济公,眼圈先红了:“圣僧,您可来了!再这么闹下去,我的绣庄就要关门了!”
进了绣庄,就见十几个绣娘挤在堂屋,个个脸色发白,其中一个小绣娘抽噎着说:“昨夜我起夜,听见后院绣房有动静,扒着窗户一看,见个白影子坐在绣架前,手里的丝线在布上绣着什么,嘴里还唱‘一针扎心,二针断情……’”
济公摸着下巴,往后院走:“绣房在哪?带我去瞧瞧。”
后院的绣房是间青砖瓦房,窗纸透着昏黄的灯光,推门进去,就见十几个绣架整齐排列,最中间的架子上搭着块半绣的云锦,上面本该绣着凤凰的地方,竟用黑丝线绣了个歪歪扭扭的“怨”字。
“就是这个!”柳老板指着那字,声音发颤,“今早我来一看,好好的金线全变成了黑的,还多了这个字!”
济公凑过去,闻了闻云锦,又捻起根黑丝线看了看,忽然笑了:“这哪是鬼绣的,是人绣的。”他指着“怨”字的笔画,“你看这针脚,起针时手抖得厉害,收针却稳,分明是熟悉绣活的人干的。”
广亮皱眉:“可昨夜谁能进来?绣庄的门都是锁好的。”
“不一定走门。”济公往房梁上指了指,“这房梁上有个破洞,够个瘦小人钻进来。”他又走到墙角,捡起一缕掉落的银丝,“这是银丝混了灯油,烧起来会发黑,看来是有人用了障眼法。”
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绣架倒了。众人吓了一跳,济公却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绣花针就往阴影里扔:“出来吧!别躲了!”
只听“哎哟”一声,阴影里滚出个穿白衣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个绣绷,绷上绣着对鸳鸯,只是鸳鸯的眼睛被黑丝线缝死了。女子抬起头,露出张苍白的脸,竟是柳老板的亲妹妹柳月娥。
“月娥?怎么是你?”柳老板惊得后退一步,银针掉在地上,“你不是嫁去苏州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柳月娥冷笑一声,拿起绣绷:“姐姐,你忘了这对鸳鸯是谁绣的?当年你说要把它当作嫁妆,嫁给青梅竹马的张公子,结果呢?你为了攀附权贵,转头就嫁给了富商柳员外,还说张公子配不上你!”
济公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为情所伤,回来报复你姐姐!”
柳月娥眼圈一红,声音发颤:“报复?我只是想让她记起当年的承诺!张公子等了你三年,最后郁郁而终,临死前还攥着你送他的半块帕子!你用贡品云锦绣凤凰,是想献给知府做寿礼,好让柳员外升官,可你忘了,那块云锦本该是张公子托人给你寻来的!”
这话一出,柳老板脸色煞白,瘫坐在绣架旁:“我……我没忘……只是……只是身不由己……”
原来柳老板年轻时与张公子情投意合,两人约定用张公子寻来的云锦绣一幅“凤求凰”作嫁妆,可后来柳家突遭变故,她为救全家,只能嫁给富商柳员外。张公子得知后一病不起,去年冬天没撑过去,柳月娥是替哥哥来讨个说法。
“所以你半夜来绣房,故意用黑丝线绣字,还唱那曲子,是想逼你姐姐记起往事?”广亮看着柳月娥怀里的绣绷,“这丝线变黑,也是你用灯油泡过的?”
柳月娥点头,泪水滴在绣绷上:“我就是想让她看看,她绣的凤凰再美,心却是黑的!张公子临死前说,他不恨姐姐,只恨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她……”
济公突然“啪”地打开破扇,扇风笑道:“哎哟喂,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当年没嫁成吗?现在补救也不晚啊。”他指着那幅半绣的云锦,“柳老板,你把这凤凰拆了,重新绣对鸳鸯,烧给张公子,告诉他你心里一直有他,不就完了?”
柳老板愣住了:“可……可这是要献给知府的……”
“知府算个啥?”济公扇柄敲了敲云锦,“比起你的心债,他的寿礼算个屁!再说了,用别人的心意换官,你夜里能睡得安稳?”
柳月娥也红了眼:“姐姐,张公子要的不是你的荣华富贵,是你一句真心的话。”
柳老板看着绣架上的“怨”字,忽然捂着脸哭了:“我对不起他……当年我爹病重,柳员外说只要我嫁给他,就给我爹请最好的大夫,我也是没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济公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往柳老板手里一塞,“喝口酒,壮壮胆。今晚你就把云锦拆了,重新绣,我陪着你。”他又转向柳月娥,“你也别装鬼了,过来帮忙穿线,姐妹俩一起绣,绣完了去张公子坟前烧了,这事就算了了。”
柳月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拿起针线走到姐姐身边。广亮看着这场景,无奈地摇摇头,却转身去厨房烧水——知道今晚肯定要熬夜。
三更时分,绣房里还亮着灯。柳老板和柳月娥并肩坐在绣架前,金线银线在云锦上游走,原本的凤凰渐渐被一对戏水鸳鸯取代。济公蹲在旁边,一边啃着柳老板给的桂花糕,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一针情,二针意,三针四线连心意……”
天快亮时,鸳鸯终于绣成,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云锦上,金线闪着暖光,竟比之前的凤凰还要夺目。柳老板捧着云锦,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水渍:“张郎,我对不起你……”
济公把云锦卷起来:“走,去坟前烧了,让他在天上也能看到。”
张公子的坟在城郊的桃林里,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粉白的花瓣落在坟头,像铺了层雪。柳老板将云锦点燃,火光里,她轻声说:“张郎,当年的承诺我没忘,只是缘分太浅……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也会让月娥嫁个好人家。”
火苗舔着云锦,竟飘出股淡淡的清香,不像烧布,倒像烧着了陈年的心事。柳月娥看着姐姐的侧脸,忽然握住她的手:“姐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济公蹲在坟前,往土里埋了块桂花糕:“张小子,这是你当年最爱吃的,尝尝?你看你姐妹俩和好了,你也该安心了,别总惦记着绣房那点丝线,回头我让广亮给你烧两匹贡缎,比那云锦还好。”
广亮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济颠!你又拿我的钱做人情!”
济公哈哈大笑,拽着两人往回走,破扇摇得欢实:“走,回绣庄喝早茶去!我听说柳老板的龙井,比灵隐寺的还香呢!”
晨光里,桃林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雨,洗去了绣庄的阴霾,也洗去了姐妹俩心头的结。柳月娥回头望了眼坟头,仿佛看到张公子站在桃花里笑,她悄悄攥紧姐姐的手,觉得这春天,比往年更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