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钟声刚过辰时,济公和尚揣着半块啃剩的鸡腿,摇摇晃晃往大雄宝殿走,鞋儿破帽儿破的身影在晨光里歪歪扭扭,倒比殿檐上的风铃还晃得欢实。刚到殿门口,就见广亮住持背着手来回踱步,袈裟下摆扫得地面尘土翻飞,活像只炸毛的公鹅。
“哎哟喂,我说广亮啊,你这是练什么新功呢?脚底下都快踏出坑了。”济公把鸡腿骨往后一扔,精准落进墙角的食盆里,惊得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起。
广亮猛地转身,肥脸涨得通红:“济颠!你可算来了!出大事了!”他拽住济公的破袈裟,声音发颤,“昨儿个城西张大户家来报案,说他家公子被妖怪缠上了,这都三天没睁眼了,请来的大夫个个摇头,再拖下去怕是……”
济公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哦?妖怪缠人?是狐狸精还是蛇精啊?有没有给你送金条求帮忙?”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金条!”广亮气得吹胡子瞪眼,“张大户就这一个独苗,哭得快晕过去了,说只要能救公子,家产分你一半!”
“哎哎,出家人不贪财,就是图个乐呵。”济公一甩扇子,“走,瞧瞧去,说不定是个有趣的小妖精。”说罢踩着醉步往外走,破扇“啪”地拍在广亮背上,“快走快走,晚了说不定妖怪都饿跑了。”
两人赶到张府时,正撞见张大户跪在院中烧纸钱,纸钱灰被风卷得漫天飞。见济公来了,张大户连滚带爬扑过来:“圣僧!您可得救救我儿啊!”
济公蹲下身,捏了捏张大户的手腕,忽然笑了:“别急,你家公子八字硬,妖魔鬼怪近不了身,怕是犯了痴病。”
进了内屋,就见少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嘴里喃喃着“绣帕……我的绣帕……”。济公凑过去闻了闻,扇柄敲了敲少年的额头:“痴儿,梦里丢了什么宝贝?”
少年睫毛颤了颤,忽然翻了个身,手在空中乱抓:“帕子……带桃花的帕子……”
站在一旁的丫鬟红着眼圈道:“公子前几日去逛庙会,捡了块绣着桃花的帕子,回来就揣在怀里,前天突然说帕子不见了,当晚就昏睡不醒,还总说胡话。”
广亮捻着佛珠:“莫不是帕子里藏了邪祟?”
济公却盯着床边的痰盂出神,忽然指着里面的药渣问:“这药是谁开的?”
张大户连忙道:“是城里最有名的李大夫。”
“胡闹!”济公把药渣往地上一倒,捡起片甘草叶,“这痴病本是心结,用了这安神药,反倒把念想锁在梦里了。”他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往少年嘴里灌了口酒,“小娃娃,醒醒咯,再睡下去,帕子可就真成别人的了。”
酒液刚沾唇,少年忽然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眼神却直勾勾的,一把抓住济公的手腕:“帕子……我的帕子……”
“想要帕子不难。”济公扇子一摇,“你且说说,那帕子上除了桃花,还有什么?”
少年喃喃道:“有……有只小蝴蝶,翅膀是蓝色的……”
济公眼睛一亮,拽着广亮就往外跑:“走,买帕子去!”
广亮被拽得踉跄:“济颠!你疯了?这时候买帕子做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济公回头冲张大户喊,“准备好十斤酱肘子,等我回来!”
两人跑到绣坊,济公指着柜台里的帕子左挑右选,最后捏着块蓝蝶桃花帕扇了扇:“就这个了!”付了钱转身就往回赶,路过糖水铺又拐进去,买了碗桂花糖芋苗,蹲在路边呼噜呼噜喝了。
广亮急得跳脚:“你就靠块帕子救人?这要是没用,我看你怎么跟张大户交代!”
济公抹了抹嘴,把帕子往怀里一塞:“放心,保准有用。”
回到张府,济公把帕子往少年脸上晃了晃,少年鼻子动了动,忽然伸手抓住帕子,紧紧按在胸口,眼泪“吧嗒”掉下来:“我的帕子……”
“现在是你的了。”济公坐在床边,扇着破扇慢悠悠道,“不过这帕子啊,本是城南柳家姑娘的。前几日庙会她掉了帕子,回去哭了好几宿,说那是她娘留的念想。”
少年猛地抬头,眼神清明了大半:“柳家姑娘?”
“可不是嘛。”济公咂咂嘴,“那姑娘眼瞅着要嫁给城西王员外家的傻儿子,正愁呢。”
少年霍地坐起来,脸色涨红:“她不能嫁!”
“哦?”济公挑眉,“那你倒是说说,为啥不能嫁?”
少年攥着帕子,指节发白:“我……我心悦她许久了,只是没敢说。那日捡了她的帕子,本想找机会还她,却被管家撞见,硬说我不学好,把帕子收走扔了……”
广亮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急火攻心,才昏睡不醒?”
少年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帕子,也见不到她了。”
“这有何难。”济公扇子一合,拍在少年背上,“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去说!走,我带你找柳家姑娘去,就说你要跟王员外家抢亲!”
“抢亲?”少年吓了一跳。
“不然呢?”济公拽着他就往外走,“难不成等着喝她的喜酒?”转头冲张大户喊,“酱肘子记得热乎着,我回来要吃两大碗!”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柳家去,刚到门口,就见柳家姑娘正坐在院里抹眼泪,手里捏着半块绣了一半的帕子。少年看到她,脸“腾”地红了,攥着帕子的手直冒汗。
济公推了他一把:“上啊!”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柳……柳姑娘,你的帕子……我捡到了。”
柳姑娘抬头,看到帕子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谢公子还我,只是……只是我快要嫁人了。”
“别嫁!”少年脱口而出,“我……我娶你!”
这话一出,不光柳家姑娘愣住,连路过的街坊都停下了脚。济公扇着扇子哈哈大笑:“好!有骨气!”
正热闹着,王员外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谁在这儿捣乱?敢抢我王家的媳妇!”
济公上前一步,扇子往他眼前一挡:“王员外,强扭的瓜不甜。你家傻儿子连数都数不清,娶个伶俐姑娘回去,不是委屈人家吗?”
王员外怒道:“我乐意!你算哪根葱?”
“我乃灵隐寺济公是也。”济公扇子一摇,“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家里要出事哦——听说你囤的粮食都生虫了?”
王员外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库房的银子被耗子啃了个洞。”济公笑眯眯道,“要是逼急了我,我就把这事嚷嚷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你王员外是个守财奴,连粮食生虫都舍不得扔。”
王员外吓得一哆嗦,他家粮生虫的事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城里立足?他狠狠瞪了柳家一眼,带着家丁灰溜溜走了。
柳家姑娘看着少年,脸红得像桃花:“你……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用力点头,把帕子递过去:“我……我会努力挣钱,不让你受委屈。”
济公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对了!男子汉就得有担当。”转头冲广亮喊,“走,回张府吃肘子去!”
广亮跟上他,忍不住问:“济颠,你早就知道那帕子是柳家姑娘的?”
济公啃着刚从柳家拿来的苹果,含糊道:“前几日化缘路过,见她掉了帕子正哭呢,顺手记了下来。”
“那你怎么知道王员外家粮生虫?”
“猜的。”济公笑得狡黠,“不过他刚才那反应,倒是证实了。”
广亮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济公哼着小曲往前走,破扇摇得欢实。阳光洒在济公的破帽上,倒比寺里的金佛还亮堂些。远处张府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想来那十斤酱肘子,已经在锅里咕嘟出了香。
走到街角,济公忽然停下,扇柄往地上一戳:“哎哟,忘了告诉那小子,柳家姑娘的帕子,其实是我前几日偷偷塞回他枕头底下的。”
广亮:“……”
济公哈哈一笑,拎着广亮的袈裟继续走,破鞋踩在青石板上,踏出一串轻快的响,倒比任何经文都让人心里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