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刚过三响,济公就揣着个热腾腾的菜包,蹲在山门口的石阶上啃得津津有味。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山路上那抹蹒跚的身影——来人身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手里拎着个破旧的竹篮,篮底漏着洞,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黄的菜叶,老人走一步咳三声,腰弯得像株被霜打蔫的稻穗,透着股说不出的颓丧。
“哎哟喂,这老爷子走得,比我丢了酒坛还蔫!”济公抹了把嘴,摇着破蒲扇迎上去。老人抬头见是济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里的竹篮“哐当”掉在地上,篮底的破洞对着天,像张咧开的嘴,满是苦涩。
“济颠大师……求您……救救我儿子……”老人名叫周老栓,他抓住济公的裤腿,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我儿子阿牛……他被这竹篮缠上了,天天躺在炕上,说要‘捡回当年的宝贝’,不吃不喝,眼看就要不行了!”
济公捡起竹篮晃了晃,篮壁上刻着个模糊的“牛”字,竹篾缝隙里竟飘出缕淡淡的灰影,像极了人的轮廓,还伴着隐隐的“哗啦”声,像是铜钱碰撞的响动。“有意思,有意思,”济公眯起眼,“你儿子在竹篮的‘梦’里?这不是普通的竹篮,是‘迷妄篮’吧?以竹为引,以半生悔为篾,把人困在执念织的梦里,再不清醒,就要把魂留在梦里了!”
“迷妄篮?”周老栓脸色煞白,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大师真乃神人!三天前,我翻老房子时,找出这竹篮——这是阿牛小时候捡柴用的篮,三十年前,他就是提着这篮,揣着我攒的十两银子,说要去城里做买卖,可一去就没了音讯。直到半年前,他才拖着病身子回来,啥也不说,就抱着这竹篮发呆,夜里总喊‘银子没了!宝贝丢了!’,后来就躺倒不起了……”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是张褪色的欠条:“这是他回来时带的,上面写着‘欠李三五十两’,我问他咋回事,他就拍着竹篮哭,说当年被人骗了银子,还丢了‘能让家里过好日子的宝贝’。大师,求您想想办法,阿牛要是没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成了!”
济公捏着欠条看了看,又掂了掂竹篮,蒲扇一摇:“别急,迷妄篮的梦,是他自己织的,得找到‘梦根’才能破。你好好想想,阿牛当年去城里,有没有说过要找啥‘宝贝’?或者跟谁结过怨?”
两人刚进寺门,就撞见广亮和尚提着食盒,必清跟在后面,嘴里抱怨:“师父也真是的,天天就知道吃,这才刚天亮,就催着我去山下买豆腐脑……”
“哎哟喂,你们两个活宝,来得正好!”济公把竹篮往广亮手里一塞,“广亮,快去烧壶‘醒神茶’;必清,去藏经阁找本《破妄要诀》,看看迷妄篮咋解!周阿牛被梦缠得快断气了,晚了就救不活了!”
广亮吓得手一抖,食盒里的豆腐脑洒了半碗:“济……济颠,你别吓唬我!竹篮还能困人做梦?这……这也太邪门了!”
“邪门?邪门的还在后头呢!”济公踹了广亮一脚,“快去!要是误了大事,看我不把你那食盒里的豆腐脑,全泼给寺里的石狮子!”
广亮和必清不敢耽搁,撒腿就跑。周老栓跟着济公进了禅房,济公把竹篮放在桌上,点燃三炷香,烟雾绕着竹篮打转,竟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是个年轻的阿牛,背着竹篮,站在城门口,手里攥着银子,眼里满是憧憬。
“周老爷子,你看,这就是你儿子的‘梦根’。”济公指着烟影,“他当年肯定是在城里受了骗,把银子赔了,还觉得丢了能让家里过好的‘希望’,所以才困在梦里,不肯出来。你再想想,阿牛回来后,有没有提过‘李三’是谁?”
周老栓皱着眉,拍着大腿喊:“李三!我想起来了!是城西‘聚财赌坊’的掌柜!当年阿牛走前,说要去找他远房表哥,就是在聚财赌坊帮工的!肯定是那李三骗阿牛赌钱,输了银子还逼他写欠条!”
“聚财赌坊?李三?”济公眼睛一亮,“走,咱们现在就去城西,会会这位赌坊掌柜!”
两人赶到聚财赌坊时,已近正午。赌坊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骰子落碗”的脆响,伴着吆喝声,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济公推开门,只见个穿着绸缎衫的胖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数银子,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柜台前的地上,摆着个与周老栓同款的竹篮,篮里堆着些碎银子,竹壁上的“牛”字,竟被描成了红色,像血一样刺眼。
“李三,别装了!”济公大摇大摆走进来,蒲扇一指胖掌柜,“你当年骗周阿牛赌钱,输了他的银子,还逼他写欠条,现在用迷妄篮把他困在梦里,想让他一辈子醒不过来?”
李三猛地抬头,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笑:“济颠,少多管闲事!周阿牛是自己要赌的,输了银子赖谁?我没让他去死就不错了,他自己困在梦里,跟我有啥关系?”
“跟你没关系?”济公拿起柜台上的竹篮,篮底的破洞对着李三,“这竹篮是你当年送他的吧?你说‘用这篮装银子,能招财’,其实是在竹篾里浸了‘迷魂水’,让他输了钱还执迷不悟,觉得能赢回来!现在他回来了,你又暗中用咒术加固迷妄篮,让他困在‘赢回银子’的梦里,是不是?”
李三脸色一变,猛地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对着济公就砸过去:“你胡说!我没下咒!周阿牛自己没本事,输了钱就装疯卖傻,关我屁事!”
济公眼疾手快,蒲扇一挥,算盘“哐当”掉在地上,珠子撒了一地。“就你这点本事,还想抵赖?”济公冷笑,“我劝你赶紧解开迷妄篮的咒术,唤醒周阿牛,否则,等我用灵隐寺的钟声震碎你的赌坊,让你连算盘都摸不着!”
周老栓看着李三,气得浑身发抖:“李三!我儿子当年才十八岁,你就骗他赌钱!你良心被狗吃了?我今天跟你拼了!”说着就要冲上去,被济公拉住了。
就在这时,赌坊外传来阵虚弱的脚步声,周阿牛拄着拐杖,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一步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那个破旧的竹篮,嘴里念念有词:“银子……我的银子……竹篮能装回来……”
李三看到周阿牛,眼里闪过一丝愧疚,随即又硬起心肠:“你来得正好!欠我的五十两银子,啥时候还?不还钱,就别想走!”
周阿牛猛地抬头,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他看着李三,又看了看手里的竹篮,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掉在竹篮里:“李掌柜,我错了……当年我不该听你的,赌输了爹攒的十两银子,还欠了你五十两……我不敢回家,就在城里打零工,想还钱,可我没本事,越欠越多……我以为提着这竹篮,就能把丢的银子捡回来,就能让爹过上好日子,可我错了,我把自己困在梦里,差点害死爹……”
他把竹篮往地上一摔,竹篮“哗啦”散了架,篾条里飘出缕灰烟,渐渐消散。“爹,对不起,我不该执迷不悟,不该让你担心……”周阿牛对着周老栓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出了血。
李三看着周阿牛,又看了看散架的竹篮,心里的防线终于崩溃。他叹了口气,从柜台里拿出个钱袋,递给周阿牛:“当年是我不对,不该骗你赌钱。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欠条我撕了。你爹年纪大了,你好好陪着他,别再胡思乱想了。”
周阿牛愣住了,不敢接钱袋:“李掌柜,这……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李三拍了拍周阿牛的肩膀,“算是我给你的补偿,也是给我自己积点德。以后别再赌了,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济公笑着说:“哎哟喂,这才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掌柜,你能幡然醒悟,比赢多少钱都强。周阿牛,你也别再执迷于‘捡回银子’,你爹要的不是银子,是你平平安安,好好过日子。”
周老栓扶起周阿牛,老泪纵横:“阿牛,爹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三人走出赌坊,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李三看着周老栓和周阿牛的背影,嘴角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转身回到赌坊,把“聚财赌坊”的招牌摘了下来,换成了“诚信杂货铺”,从此再也不赌钱,专心做生意。
回到周老栓家时,天已近黄昏。广亮和必清早就等在门口,手里拿着熬好的醒神汤。“师父,周阿牛没事吧?”必清着急地问。
“没事没事,”济公摆了摆手,“都解决了。以后啊,做人做事,别太执迷,不然,不仅害了自己,还伤了身边的人。”
周阿牛喝了醒神汤,脸色渐渐红润。他对着济公、广亮和必清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多谢两位师父。大恩不言谢,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爹,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济公笑了:“哎哟喂,不用不用,只要你们父子好好的,比啥都强。”
太阳渐渐落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小院里,周阿牛帮周老栓劈柴,周老栓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散架的竹篮被周阿牛改成了柴筐,虽然简陋,却透着股踏实的气息。
济公依旧每天蹲在灵隐寺门口啃包子,偶尔会去周老栓家蹭顿饭,看看周阿牛干活。每次看到父子俩和睦的模样,济公都会笑着说:“哎哟喂,这日子过得,比天上的神仙还快活!”
而李三的“诚信杂货铺”,也成了城西的一道风景。他做生意童叟无欺,还经常帮衬邻里,人们都说,李掌柜变了,变得比以前和善多了。每当有人问起,他就会笑着说起周阿牛的故事,说起济公如何帮他醒悟,如何化解了半生的恩怨。
故事传得越来越远,人们都说,灵隐寺的济公不仅能救人,还能唤醒执迷的人,让错误的道路,重新变得光明。而那个散架的竹篮,也成了周阿牛家的“传家宝”,提醒着他们:执念如篾,织成的是迷梦,拆开的是幸福,唯有醒悟,才能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
月光洒在小院里,周阿牛扶着周老栓,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改好的柴筐,聊着家常。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醒悟、关于原谅、关于珍惜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会随着小院的炊烟,一直流传下去,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