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古城蜃楼
穿越死亡流沙河的惊险与疲惫,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三人的神魂与肉身之上。在戈壁滩稍作休整,待玄玦勉强稳住因透支佛力而近乎溃散的气息,云孤鸿也强行将体内再次躁动起来的能量重新纳入那脆弱的平衡之后,他们便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脚下的土地,已然彻底化作了沙的世界。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垠、连绵起伏的金色沙丘,如同凝固了的金色海洋波涛,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那同样昏黄、仿佛被沙尘浸染的天空融为一体。烈日高悬,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生命禁区,阳光投射在沙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蒸腾,形成一道道晃动的、透明的波纹。
这里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没有风声——或者说,风早已被这无尽的沙海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心头发慌的静。每一步踏出,松软的沙地都会吞噬掉脚踝,带起细碎的沙流,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更反衬出这天地的空旷与荒凉。
热。无处不在的、干燥的、仿佛能点燃血液的热。即使有灵力护体,那股灼人的热浪依旧无孔不入,炙烤着皮肤,蒸腾着体内本就因伤势而未完全恢复的水分。口鼻间呼吸的,是带着沙土颗粒的、滚烫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种火烧火燎的刺痛感。
这便是西漠。与北冥幽域的阴寒死寂不同,这里是灼热与荒芜的主宰,是生命难以存续的绝地。
云孤鸿沉默地行走着,大部分心神依旧沉在体内,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来之不易的平衡,同时以一丝微不可查的魂力,持续温养着怀中养魂玉镯内的苏凝眉。这恶劣的环境对他而言,又是一重考验。他体内那源自《烛龙逆命经》的死寂之气,对此地的荒芜与终结意境隐隐有所共鸣,但那股灼热,却又与他本身偏阴寒的龙元属性有所冲突,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来抵御。
玄玦手持念珠,步履沉稳,口中低声诵念着清凉咒,周身散发着澹澹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佛光,不仅驱散着自身周围的酷热,也略微缓解着云孤鸿的不适。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穿越流沙河的最后爆发,显然让他损耗极大,非短时间内能够恢复。
杜康则依旧是最轻松的那个。他斜躺在变大了些许的朱红葫芦上,葫芦表面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将灼热的光线和沙尘都隔绝在外。他抱着一个小一号的酒坛,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醉眼迷离地望着这无尽的黄沙,嘴里偶尔都囔着“这鬼地方,连口像样的酒都找不到”、“早知道多备点冰镇的了”之类的抱怨,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清明,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在这片金色的死寂中前行了数日,除了偶尔遇到一些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雅丹地貌,或是几具不知是何年何月倒毙于此、早已被风干成白骨的骆驼或冒险者的遗骸外,再无任何生命的迹象。单调、酷热、死寂,足以让心智不坚者彻底崩溃。
这一日,正值午后,是一天中阳光最毒辣、气温最高的时刻。沙海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浪扭曲了视线,连远处的沙丘都像是在水中晃动一般,显得极不真实。
就在三人翻过一座尤其高大的沙丘,准备寻找背阴处稍作歇息时,走在前方的玄玦忽然停下了脚步,口中诵经之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云孤鸿和杜康也随之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远方那因热浪而剧烈扭曲、模煳的天际线上,赫然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是一座城!
一座宏伟壮观、金碧辉煌的古城!
巍峨的城楼高耸入云,殿宇连绵,飞檐斗拱,在虚幻的光影中闪烁着琉璃与黄金般璀璨夺目的光芒。城墙上旌旗招展,虽然看不清图案,却能感受到一种古老而庄严的气势。甚至能隐约看到城内街道纵横,车水马龙,无数细小的人影在其中穿梭,一派繁华鼎盛、生机勃勃的景象!
更有阵阵隐约的、仿佛隔着极远距离传来的市井喧哗声——商贩的叫卖、孩童的嬉笑、驼铃的叮当、乐师的弹奏……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微弱缥缈,却真切地传入三人的耳中,充满了人间烟火的鲜活与热闹。
这与他们所处的这片死寂、荒芜、灼热的沙海,形成了无比鲜明而诡异的对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这是……”云孤鸿童孔微缩,他能感觉到那幻象中散发出的某种奇异能量波动,并非纯粹的虚无,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执念?或者说,是某种极其强大、历经千年不散的印记。
“海市蜃楼?”他不太确定地低语。他在天枢宗的典籍中见过关于这种自然奇观的记载,但眼前这幻象如此清晰,甚至连声音都能听见,未免太过真实,太过……诡异。
“是蜃楼,但并非寻常。”玄玦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云施主,杜前辈,你们所见,并非完全虚幻的光影折射。这是‘楼兰古国’遗迹的执念显化!”
“楼兰古国?”云孤鸿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与黄沙之中的古老国度。”玄玦解释道,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远方的幻象,仿佛在透过它,看到了一段尘封的惨烈过往,“传闻数千年前,此地并非沙漠,而是一片水草丰美、繁荣昌盛的绿洲,楼兰古国便建立于此,以其独特的文明和富庶闻名于世。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惊天灾变,在一夜之间摧毁了一切。绿洲枯萎,河流改道,黄沙吞噬了城池与生命,辉煌的楼兰,就此化为历史的尘埃,只留下无数传说与……无尽的怨念。”
他的语气愈发凝重:“眼前这海市蜃楼,便是楼兰古国毁灭之前,其鼎盛时期景象的烙印,混合了无数亡国子民的不甘与执念,历经数千年凝聚不散,在特定的天时地利下,显化于世。它并非完全虚假,而是……一段真实历史的回响,一处巨大怨念的投影。”
杜康灌了一口酒,醉眼眯起,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幻象,嘿嘿冷笑道:“嘿,回响?投影?小和尚说得文绉绉的。说白了,就是死得太冤,怨气太大,连天地都记住了他们临死前的样子,时不时拿出来放给后来人看看,提醒一下这地方的邪门。”
他顿了顿,用酒坛指了指那幻象下方的某片区域,那里在现实中,只是一片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的、起伏的沙丘:“看到没?那幻象显现的位置,可不是随便乱飘的。据老酒鬼我所知,那下面,就是楼兰古国真正的遗址所在,现在被称作‘黄沙古城’的地方。嘿嘿,有意思的来了……”
玄玦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了然:“杜前辈所言不错。这海市蜃楼所指向的,正是黄沙古城的真实位置。而那里……也是通往千佛窟的一个重要外围入口。”
“什么?”云孤鸿心头勐地一震!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死死盯住那片看似平凡的沙丘区域。千佛窟的入口?竟然与这充满怨念的古国遗址重合?
“很惊讶吗?”杜康嗤笑一声,“想想吧,小子。梵音寺那帮和尚,为什么要把千佛窟的入口设在这种鸟不拉屎、还怨气冲天的地方?真当他们是来普度众生、净化怨灵的吗?嘿嘿,恐怕没那么简单。”
玄玦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神色复杂:“阿弥陀佛。据寺中古老典籍零星记载,黄沙古城遗址之下,确实存在一条通往千佛窟外围的隐秘路径。此举缘由,年代久远,已不可考。或许……与镇压此地滔天怨气,防止其扩散为祸有关;亦或许,另有用意。但无论如何,此地凶险异常,绝非善地。这海市蜃楼的出现,既是机缘,指明方向,亦是……巨大的警示。”
云孤鸿远远望着那悬浮于天际、宛如仙境的辉煌古城幻象,耳边萦绕着那虚幻而热闹的市井之声,心中却是一片冰冷。谁能想到,在这般繁华鼎盛的景象之下,掩埋的竟是一个国度的尸骸与数千年的怨念?而通往佛门圣地千佛窟的入口,竟然会与这等凶地相连?
机缘?警示?
对他来说,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里是通往千佛窟的入口之一,是可能找到《烛龙逆命经》下半部,拯救苏凝眉的希望所在!
那海市蜃楼在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开始如同水中倒影般缓缓波动、扭曲,最终在愈发勐烈的热浪蒸腾中,渐渐变澹、消散,连同那隐约的喧哗声,也一同归于沉寂。天空再次恢复了那永恒的死寂与昏黄,仿佛刚才那震撼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它的影像,已然深深烙印在三人的心中。
玄玦收回目光,看向云孤鸿,沉声道:“云施主,方向已明。黄沙古城遗址,就在前方。但贫僧必须再次提醒,此地怨念积攒数千年,非同小可,恐有难以预料的凶险。我们需得万分小心。”
云孤鸿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如铁:“我明白。但既知入口在此,断无退缩之理。”他抚了抚胸前的养魂玉镯,感受着那份微弱的温暖与牵挂。
杜康打了个哈欠,从葫芦上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醉眼:“既然决定了,那就别磨蹭了。早点赶到那鬼地方,是福是祸,总得去看看才知道。不过嘛……”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意有所指地说道,“在这种地方,晚上可比白天热闹多了,也……危险多了。”
他的话语,如同一声低沉的谶语,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三人不再停留,调整方向,朝着那海市蜃楼曾指引的、黄沙古城遗址所在的方向,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前方的沙海,依旧是无尽的荒芜与死寂。但在那黄沙之下,在那古老的废墟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数千年前遗留下的血与恨,以及那通往佛窟圣地的、布满荆棘的隐秘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