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荒村医女
噬魂渊底,暗无天日。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云孤鸿不知道自己在那片骸骨之海中挣扎求存了多久。依靠着逆鳞血契中源源不断渗出的、微弱却精纯的龙族魂力滋养心脉,吊住性命,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蚀魂瘴气无时无刻的侵蚀,如同最原始的野兽,凭借着一股不甘湮灭于此的顽强意志,寻找着离开这绝地的可能。
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又或许是纯粹的运气,他在那蜿蜒如山脉的烛阴龙骨尾部方向,发现了一条被岁月和落石掩埋了大半的、狭窄而陡峭的裂隙。那裂隙深处,有微弱的气流涌动,带着与渊底死寂沉闷截然不同的、一丝属于外界的气息。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以手为铲,以断剑(在骸骨堆中寻到的一柄不知名腐朽铁剑)为杖,不顾一切地挖掘、攀爬。期间数次力竭滑落,摔得遍体鳞伤,又被那手腕处的逆鳞血契涌出的暖流强行拉回意识的边缘。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昏厥与苏醒,当他终于从那道狭窄的裂隙中挣扎而出,重新感受到外界(尽管依旧阴冷)的空气,看到那虽然黯淡却并非磷光的自然光线时,他几乎要虚脱倒地。
他不敢停留。这里依旧是禁地范围,必须尽快远离。
辨明方向(依稀记得天枢宗势力边缘的黑风镇大致方位),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头扎进了莽莽山林之中。不敢走官道,不敢靠近任何有修士气息的地方,只能凭借着过往历练时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在荒山野岭间艰难穿行。
伤口在奔波中反复撕裂,龙族魂力虽能护住心脉,却无法瞬间治愈如此沉重的伤势。饥饿、干渴、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他的意志。更要命的是,他尝试运转天枢宗的基础心法疗伤,却发现丹田滞涩,灵力运转极其不畅,仿佛经脉中被塞入了无数无形的杂质,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封印、干扰。是蚀魂瘴气的后遗症?还是那逆鳞血契带来的未知影响?他无从得知。
此刻的他,早已不复昔日天枢宗内门天才弟子的风采。衣衫褴褛,布满血污与泥泞,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因那不屈的冤屈与求生的渴望,依旧燃烧着两点不肯熄灭的火焰。
数日后,他终于抵达了天枢宗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黑风镇外数十里的一处荒废村落。
村落显然已废弃多年,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破败与荒凉的气息。几间尚且保留着大致框架的土屋,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墓碑。
云孤鸿选中了村尾一间相对完整、隐蔽性较好的破屋,踉跄着钻了进去。屋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只有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一堆干草还算能用。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壁滑坐在干草堆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丝丝血迹。
必须尽快疗伤,恢复一些实力。否则,别说查明真相,就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野外,也活不了多久。
他强打精神,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再次尝试运转天枢宗的流云诀。这是天枢宗最基础,也最中正平和的功法,最适合用来稳固伤势,调理内息。
然而,灵力刚在丹田凝聚,试图沿着经脉运行时,便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经脉之中,仿佛淤塞了无数粘稠的胶质,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锁链缠绕,灵力每前进一寸都异常艰难,并且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不仅如此,他手腕处的逆鳞血契,在他运转天枢宗功法时,竟隐隐传来一股排斥与灼热之感,仿佛两种力量在体内相互冲突。
“噗——”
又是一口淤血喷出,云孤鸿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连最基本的功法都无法运转,他该如何疗伤?如何恢复?
难道天要亡我?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接踵而至的打击摧毁最后一丝信念时——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忽略不计的木门转动声,自身后响起。
云孤鸿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他霍然转头,眼神锐利如鹰,尽管虚弱,但那历经生死磨砺出的警惕性却提升到了极致。
是谁?!
是追兵?还是这荒村中潜藏的危险?
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仿佛本身就没有重量,未曾惊起半分尘埃。
来人并非想象中的凶神恶煞,而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素白布衣,洗得有些发旧,却异常干净。身姿窈窕,青丝如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蒙着一方同色的轻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山涧寒泉、却又平静得不见丝毫波澜的眼眸。
那双眼眸,淡淡地扫过云孤鸿,没有任何惊诧,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任何敌意,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云孤鸿心中警铃大作。这女子出现的太过诡异,悄无声息,而且在这荒山野岭的废弃村落,一个孤身女子,本身就极不寻常。他强提一口气,暗中积蓄着力量,沉声问道:“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以及他手臂不自然的弯曲和周身散发的紊乱气息上。
她缓步走近,步伐轻盈,落地无声。
云孤鸿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眼神更加警惕。
女子在他身前五步处停下,蹲下身来。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陈旧药箱中,取出了几样东西。并非寻常所见的金疮药或灵草,而是一块颜色暗红、仿佛浸透了干涸血液的苔藓(龙血苔),以及一株通体呈半透明灰黑色、散发着微弱灵魂波动的奇异小草(幽魂草)。
“你伤得很重,经脉滞涩,灵力反噬,更有阴寒死气盘踞肺腑。”女子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冷、平淡,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寻常丹药,无用。”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动作起来。素白纤长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熟练手法,将那块暗红色的龙血苔碾碎,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透明汁液,调配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奇异腥甜气味的药膏。然后,她不由分说,直接伸手,撕开了云孤鸿胸前早已破烂的衣衫,露出了下面狰狞的伤口和青紫的瘀痕。
“你!”云孤鸿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在那女子看似随意的手法下,竟难以有效发力,仿佛周身气机都被隐隐牵制。
女子无视他的反应,指尖蘸取药膏,精准而快速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之上。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灼热中带着清凉的奇异感觉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生命力正透过皮肤,渗入伤口,驱散着盘踞的阴寒死气,并带来一种麻痒的愈合感。
紧接着,她又拿起那株幽魂草,置于掌心,双手合十,微微闭目。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清凉气息从她掌心弥漫而出,笼罩住那株幽魂草。片刻后,幽魂草竟化作一缕灰黑色的轻烟,被她引导着,缓缓从云孤鸿的鼻息间渡入。
这缕轻烟入体,云孤鸿顿时感觉神魂一清!连日来被蚀魂瘴气侵蚀所带来的那种昏沉、滞涩、仿佛蒙尘般的感觉,竟被驱散了不少,灵台都仿佛清明了几分。
这女子……用的到底是什么手段?龙血苔?幽魂草?这些都是极其罕见、甚至只在某些古老典籍中才有记载的奇物!她究竟是何人?
“你……”云孤鸿再次开口,声音因伤势和惊讶而有些沙哑,“为何救我?”
女子处理完他胸前最严重的伤口,又开始检查他骨折的手臂,手法娴熟地正骨、固定,用的依旧是那种奇异的、混合了龙血苔的药膏。整个过程,她始终沉默着,直到云孤鸿再次发问,她才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
“路过。”简单的两个字,清冷依旧,算是回答了。
“敢问恩人姓名?他日……”云孤鸿还想追问,至少要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姓。
“无名之人,不必挂怀。”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淡漠,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处理好他手臂的伤势,站起身,开始收拾药箱,似乎准备离开。
云孤鸿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这女子救了他,用的是闻所未闻的手段,态度却如此冰冷,仿佛只是完成一件任务,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你的伤势,需静养七日。龙血苔可续接断骨,祛除死气;幽魂草可滋养神魂,抵御外邪。但你体内灵力滞涩之症,非药石能医,根源……在你自身。”女子背对着他,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此地虽荒僻,亦非久留之地,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推开木门,身影融入门外渐沉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见。
破屋内,只剩下云孤鸿一人,怔怔地坐在干草堆上,胸腹间传来药膏带来的奇异温热与麻痒,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子身上一丝极淡的、仿佛冰雪混合着某种古老药草的冷香。
手腕处的逆鳞血契,在那女子靠近及离开后,似乎都异常的安静。
荒村,破屋,诡秘的医女,奇异的草药……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另一场早已编织好的命运之网,正在悄然收紧?
云孤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伤势的缓慢恢复,眼神却愈发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