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快护住粥桶!!”
亥初时分,张老栓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北境直道工地的宁静。守夜的民兵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那口破锅——“当当当”的“粥桶警报”响彻夜空。刚刚入睡的役夫们惊慌失措地爬起,只见星光下,一骑如墨,风驰电掣般冲破夜色,直扑营地而来!那马上骑士身形魁梧如山,即使在昏暗中也带着一股迫人的铁血煞气。
张老栓第一个反应过来,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死死抱住那只刻着“民意为粥,冷暖自知”的粥桶,声音发颤:“军爷!军爷不能抢民意啊!这是俺们喝出来的!”
然而,那铁骑在营地边缘猛然勒住,战马长嘶,前蹄扬起,带起一片尘土。马上的骑士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躁动的马颈,甚至解下自己肩上一件厚厚的毛皮披风,仔细地给战马披上,嘴里还低声嘟囔:“老伙计,跑了一夜,冷了吧?”
这一幕,让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来人转过身,星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双标志性的重瞳,不是北境都护项羽又是谁?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轻甲,风尘仆仆,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众人,最后落在死死抱着粥桶的张老栓身上,愣了一下,随即,那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睥睨和桀骜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堪称…笨拙的温和。
“老丈,莫慌。”项羽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不太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他走上前,没有去看粥桶,而是从马鞍旁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打开。
没有预想中的兵器或文书,包裹里,是一大包晒干的野菊花,金灿灿的,在星辉下散发着淡淡的、苦涩的清香。
“北境军…”项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低沉,“…欠诸位乡亲一条好走的直道,也欠一个交代。这菊花,清热降火,代北境军…赔礼。”
全场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铁血霸王星夜疾驰数百里,就为送一包…野菊花?
就在这时,监察院正周亚夫一个箭步冲上来,黑着脸,职业病发作:“项都护!此物来源不明,用途待查,需作为‘军礼贿赂物证’暂扣监察院!”说着就要去拿那包菊花。
“哎呀,真磨叽!”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一直躲在人堆里看热闹的阿藜,像只小兔子一样窜出来,趁周亚夫不备,抱起那包野菊花,跑到还在咕嘟冒泡的粥锅旁,踮起脚,“哗啦”一下,把整包菊花全都倒了进去!
“你…!”周亚夫气得差点跳起来,证据毁灭+1!
阿藜却转过身,拍了拍小手,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花不煮,怎么香?叔叔你真笨!”
项羽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那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甚至露出了两颗平时极少见的虎牙,低笑出声:“煮了好,煮了好…省得本王回去还得写检讨。”
这带着点憨气的笑容,瞬间击碎了他身上那层冰冷的铠甲。有胆大的孩子凑过来,看着他腰间悬挂的、用来固定披风的铁质箭头装饰,好奇地问:“叔叔,你拿这个…能剔牙吗?好浪费呀!”项羽居然真的拿起那箭头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摇头:“太粗,剔不了。”
众人哄笑,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但张老栓心里还绷着一根弦,他抱着粥桶,警惕地看着项羽:“项…项王,您这又是送花,又是…笑的,到底啥意思?这‘民意代表’,您…您也想当?可不能抢俺们的碗啊!”
项羽收敛了笑容,走到张老栓面前。他没有站着,而是单膝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齐平。这个动作,让所有熟悉他骄傲的人都暗自吃惊。
“老丈,”项羽的声音很沉,很稳,“本王不抢碗,只抢活儿干。北境军,欠百姓一条直道,也该我们还。这‘代表’,不是来分权的,是来扛事的。”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站久了的老兵,腿脚似乎有些旧伤,身体晃了一下。项羽眼神一锐,几乎是瞬间反应,他猛地起身,却不是扶人,而是“刺啦”一声,将自己那件标志性的猩红披风一把扯下,迅速撕成几条宽布带。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托起老兵那条不太利索的腿,手法熟练地用布条为他捆绑、固定。
“这样绑,受力均匀,走长路不磨,也不易肿。”项羽一边绑,一边低声讲解,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擦拭他最心爱的兵器。
全场安静得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那老兵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将军”,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花,喃喃道:“少将军…您…您这样儿,像…像俺娘当年给俺包扎伤口…”
项羽绑腿的动作微微一僵,没有抬头,但眼尖的人看到,他那古铜色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快速打好结,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硬邦邦的样子,只是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老兵。
这一幕,被隐藏在暗处的钟离眜,用他的“暗盒”悄然记录。未来的话本旁白他已经想好:《霸王最温柔的一次下跪》。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赵政来到了粥锅旁。他看着锅里与粟米、肉糜翻滚在一起的金色菊花,笑了笑,亲自拿起大勺搅拌起来。
旁边的阿藜歪着头看他,童言无忌:“陛下,您搅粥的样子,好像…好像在搅史书写错了字,想把它搅和没了重写一样!”
赵政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他一边搅动粥锅,一边朗声对渐渐聚集过来的军民说道:“好!这锅粥,有军的菊花,有民的粟米,就叫‘双星伴月粥’!朕宣布,北境直道,设立‘军民双代表’!军代表,北境都护项羽!”
他话音刚落,樊哙扛着一条巨大的猪后腿嗷嗷叫着冲过来:“肉来啦!加餐加餐!”说着,手中杀猪刀舞成一片银光,削下漫天“肉雨”,纷纷落入各个粥锅和等待的碗中。几片肉屑溅到项羽脸上,项羽也不甘示弱,顺手从旁边粥桶里捞起一勺粥,反手就抹了回去。两个当世猛将,瞬间变成了满脸粥渍和肉末的“大花猫”,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中,赵政命人抬来一块准备好的青石碑,立于营地中央,上面刻着:
【北境直道·军民双代表处】
左侧已经刻好:“军代表:项羽”。右侧则空着,等着“民代表”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老栓。老人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众人的鼓励下,他颤巍巍地走上前,拿出他那宝贝的、碗底刻着“民”字的破碗,蘸了蘸锅底灰,郑重其事地,在那石碑右侧的空位上,盖下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红色印记——【张老栓】。
“好!”军民齐声欢呼。
项羽看着那并排的名字,走上前,对张老栓伸出了手。张老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粥桶,递了过去。项羽接过,与张老栓一人一边,共同抬起了那只象征着民意的粥桶。
赵政看着这一幕,目光深邃,缓缓说道:“民意,不是朕说了算,也不是你项王说了算。是胃说了算——胃暖了,心才软;心软了,路就直了。”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满大地。石碑前,不知谁栽下的一排野菊幼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其中一株的花心里,被人小心翼翼地插着那半支从阿藜鞋底取出、刻着“项”字的铁箭头。阳光照在箭头上,反射出一点寒光,却又被柔美的菊花簇拥着,仿佛一枚银针,将“军”与“民”这两个曾经对立的字眼,细细地缝在了一起。
项羽看着那箭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正被赵政抱上灶台当“监勺官”、嘻嘻哈哈的阿藜。他走过去,将小女孩举高高。阿藜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着,突然说了一句:“叔叔,你的盔甲好硬,硌得慌…像我爹爹以前那身…”
项羽的手臂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但很快又化为一种深沉的痛楚与温柔。他没有问,只是将阿藜轻轻放下,揉了揉她的头发。
赵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走到项羽身边,两人并肩望向那条延伸向远方的、尚未完全成型的直道,以及更北方广袤的土地。
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却又带着不同的期盼,沉声说道:
“明年此时,此地——”
“花开,路直,人回家。”
晨风吹过,带来野菊的苦涩清香和粥的温热。铁箭沉默,双星伴月,一个关于代表、关于融合、关于赎罪与希望的故事,才刚刚写下序章。而阿藜那句无心的“像爹爹”,和她鞋底那半块“项”字铁箭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之下,藏着更深的身世之谜,与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