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张良的使者?\"
东海巡防队中军帐内,烛火被门外带入的夜风搅得摇曳不定。韩信放下手中的边界布防图,锐利的目光落在副将身上。雨水顺着帐帘缝隙渗入,在泥地上晕开深色痕迹。
\"是,将军。一个老者,混在今晚的流民中渡河而来,被巡逻队发现。\"副将压低声音,\"他什么也不肯说,只反复念叨一句话——'留侯愿观水势'。\"
韩信眼中精光一闪。他挥手示意带人,自己则重新摊开地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界河蜿蜒的曲线。
界河对岸,汉军主营内一片肃杀。
\"又跑了三队!整整二十三人!\"周勃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令箭筒哐当作响,\"都是跟了本将三年的老兵!\"
副将垂首不语,帐内其他将领也个个面色凝重。雨声敲打着营帐,像是永无止境的嘲讽。
\"加强巡逻!凡是靠近河岸的,格杀勿论!\"周勃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本将倒要看看,是东海的诱惑硬,还是我军的刀硬!\"
\"将军...\"一个偏将忍不住开口,\"士兵们已经三天没吃过饱饭了,再这样下去...\"
\"闭嘴!\"周勃猛地转身,佩剑与甲胄碰撞出刺耳的声响,\"谁敢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然而当他走出营帐,看见雨中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看见他们望向对岸时眼中难以掩饰的渴望,周勃攥紧的拳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对岸东海境内,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那是流民安置点的炊烟。
老者被带入军帐时,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层层解开后,是一封完好无损的信。
\"留侯嘱托,务必交到韩将军手中。\"老者的声音沉稳,与他的落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韩信接过信,并不急于拆开:\"老人家冒着性命危险送来此信,不如留在东海安度晚年。\"
老者摇头,花白的须发在烛光下微微颤动:\"老仆还要回去复命。留侯...还在等消息。\"
韩信这才拆信细读。信上内容很简单,只列出了三个地名:沛县、丰县、睢阳。每个地名后面标注着驻军数量和粮草储备,数字精确得令人心惊。
副将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这...若是陷阱...\"
韩信抬手制止了他后续的话。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指尖依次点过这三个位置,眼神越来越亮。
\"不是陷阱。\"韩信突然道,\"你们看这三个地方的分布。\"
只见沛县位于汉军粮道要冲,丰县是兵员补充重镇,睢阳更是连接东西的战略枢纽。三地呈鼎足之势,恰好支撑着整个边界防线。
\"若是这三个地方同时出事...\"副将恍然大悟。
\"不需要出事。\"韩信意味深长地说,\"只需要让前线的将士知道,他们的后路已经不稳。\"
他立即召来传令兵:
\"第一,增派接应小队,在上下游安全河段设置暗哨,帮助流民渡河。
第二,让宣传队把这三个地方的情况编成歌谣,在边界线上传唱。
第三,调拨三支精锐,化整为零向这三个方向运动。记住,不是去打仗,是去接应可能倒戈的守军。\"
命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巡防队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
对岸的汉军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将军!今晚渡河的流民...有点不对劲。\"哨探急匆匆来报,\"他们不像往常那样慌乱,倒像是...有人接应。\"
周勃快步走出营帐,望向漆黑的对岸。雨幕中,隐约可见一些黑影在河面上平稳移动,偶尔还能听到压抑的欢呼声。
\"放箭!都给本将放箭!\"周勃怒吼。
稀稀落落的箭矢射向河心,大多无力地落入水中。弓箭手们动作迟缓,有人甚至故意射偏。
\"反了!都反了!\"周勃暴跳如雷,夺过身边亲兵的弓箭就要亲自射击。
\"将军!\"一个老兵突然跪倒在地,\"那河里有我同乡的乡亲,有末将的老母...求将军开恩!\"
越来越多的士兵停下动作,沉默地望向对岸。在这一片死寂中,对岸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沛县粮仓空,丰县无壮丁...\"
\"睢阳城门破,家中老母啼...\"
歌声用最朴实的乡音唱出,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士兵心上。
周勃举弓的手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
黎明时分,雨势渐歇。
韩信亲自送老者到边界:\"老人家回去告诉留侯,水势已明,静待潮涌。\"
老者躬身一礼,转身步入渐散的晨雾中。
副将忍不住问道:\"将军,张良此举何意?若是诈降...\"
\"他不是投降,是择主。\"韩信望向对岸汉军营地,那里死气沉沉,\"他送来的不是军情,是民心所向。\"
对岸突然传来喧哗声。一队汉军士兵簇拥着几个百姓,正朝界河跑来。守军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便放任他们离去。
\"看,\"韩信轻声道,\"堤坝已经开始渗水了。\"
副将若有所思:\"那张良他...\"
\"他在等待。\"韩信转身,晨光在他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等待这座堤坝彻底崩塌的时刻。\"
此时,对岸汉军营地中,周勃看着案几上堆积的逃兵报告,终于颓然坐倒。他喃喃自语:
\"这堤...还堵得住吗?\"
而远在汉王府的刘邦,正在病榻上嘶吼:\"给朕堵住!一定要堵住!\"
无人回答。只有渐起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见了一个王朝末路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