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沛县军师将军府的青瓦被洗刷得乌黑发亮,檐水如帘,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书房内,赵政独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刀,缓缓刮过咸阳、新安、彭城……每一个地名都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烙在他心头。
萧何悄无声息地步入,将一份新誊写的《盐铁司季报》放在案上,轻声道:“军师,各地盐铁收益已超预期三成,沛钱流通范围扩至五郡。但关中剧变,恐生波折。”
“波折?”赵政终于转身,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动,“胡亥死,赵高诛,章邯降——这不是波折,是巨浪。浪打过来,要么乘风而起,要么粉身碎骨。”他指尖重重敲在舆图的关中位置,“子婴……可惜了。”
萧何一怔:“军师认为子婴无力回天?”
“非他无能,而是时机已失。”赵政声音冷峻,“秦制之弊,不在外敌,在内溃。权力如鼎,三足缺一不可——民望、军权、财源。胡亥自毁民望,赵高窃取军权,章邯丢失外屏……子婴纵有智勇,接手的不过是个被蛀空的壳。”
他忽然拿起一支朱笔,在沛、砀、东海三地画了一个赤红的大圈:“但我们不同。盐田、铁矿、沛钱,便是我们的‘新三足’。浪再大,只要鼎立得稳,就能站得住!”
十日后,雨歇云散。沛县城外的官营铁器工坊里,炉火正旺。新式水排借助河流动力,带动巨大的皮囊风箱,将炽热的风源源不断送入高炉。铁水奔流,映红了工匠们汗涔涔的脸。
“军师您看!”工师捧着一把新出炉的镰刀,刀刃泛着青凛凛的寒光,“用了您教的淬火法,这刀口比旧式锋利三成,且不易卷刃!”
赵政接过镰刀,手指轻弹刀身,清越的嗡鸣久久不绝。他转身对随行的萧何及一众工匠道:“铁器,不仅是兵器,更是农具。兵锋利,可护家园;农具利,可丰粮仓。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这才是真正的根基。”
与此同时,东海盐场的新一批雪盐正装车发往各地。盐铁司主事兴奋地汇报:“军师,如今我们的盐,不仅沛砀百姓认,连齐地、魏地的商贾也争相采购!他们都说……‘沛盐白,沛钱硬,沛县军师说话算数’!”
市井之间,传言悄然流转。一个从颍川逃难至沛县的老儒生,在茶馆里对乡人感叹:“暴秦无道,然观沛县所行,轻徭薄赋,盐铁惠民,法令严明……莫非真有‘新鼎’将立?”
砀东校场,秋阳灼人。已升任校尉的韩信正在演练新阵。四千兵马如臂使指,变阵时蹄声如雷,尘土蔽日。
一骑快马疾驰入营,信使高举令符:“韩将军!军师急令!”
韩信展帛细读,眉头渐锁。副将凑近:“将军,莫非有战事?”
“战事未至,布局先行。”韩信目光锐利,“军师令:砀东防务加固,多设哨探,西向、南向尤需警惕。另……选拔锐士,组建‘迅风营’,专司敌后侦缉、破袭。”
他抬眼望向西方,那里是项羽、刘邦与关中方向:“风雨欲来啊……军师这是在织一张大网。”
同一时刻,沛县府库地下的密室内,赵政正对墨影下达指令。
“黑冰台三分之力:其一,渗透关中,密切监视子婴动向及刘邦、项羽入关之路;其二,潜入楚军,尤其关注项羽对章邯降卒的处置;其三,监察沛县、砀郡内部,凡有私通外敌、散播谣言者,立斩不赦。”
墨影领命,却未立即离去:“主人,若……若刘邦先入咸阳?”
赵政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刘邦入咸阳,未必是祸。项羽携四十万之众,又得章邯军,其势如燎原之火。火势太盛,则需分燃——刘邦,或可成为那根‘分火的柴’。”
是夜,赵政登临沛县最高的钟楼,远眺四方。脚下城池安宁,灯火零星;而视野尽头,漆黑一片,仿佛蛰伏着无数巨兽。
萧何默默来到他身后:“军师,各郡县秋粮已入库,新兵训练亦步入正轨。府库之丰,兵力之足,前所未有。”
“还不够。”赵政声音低沉,“项羽、刘邦,皆当世之雄。项羽强在势,刘邦长于谋。而我们……必须强在‘根’。根深,方能任凭风浪起。”
他忽然问道:“萧何,你若有一日面对刘邦,当如何?”
萧何身形微震,良久方答:“萧何此生,只认军师一人。”
赵政未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飘散在夜风里,几不可闻。
正当此时,一骑如疯,踏碎长街寂静,直冲钟楼下。马上骑士浑身浴血,滚鞍落马,嘶声高喊:
“急报!项羽在新安城南……一夜坑杀章邯降卒二十余万!秦地震怖,河水尽赤!”
萧何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赵政。
赵政的身影在黑暗中凝固如石,唯有眸光骤寒,似有冰霜凝结。
“终于……开始了。”他缓缓握紧栏杆,指节青白,“传令各部:秣马厉兵,静待——天倾!”
远处,夜枭凄厉长啼,掠过血月之下的荒原。
赵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击,那双看透千年历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项羽此举,虽残暴不仁,却也在他预料之中。二十万降卒,对项羽而言既是负担也是隐患,以这般酷烈手段震慑天下,正是那位西楚霸王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心中冷笑,项羽啊项羽,你可知这般作为,虽能逞一时之威,却已埋下了人心离散的祸根?
萧何仍处在震惊中,脸色苍白地望向赵政:“军师,二十万人啊……这、这……”
“传令下去,”赵政的声音冷峻如铁,“此事不得在军中大肆宣扬,尤其要安抚好来自秦地的将士。另,命黑冰台加紧搜集各路诸侯对此事的反应,特别是刘邦那边的动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令盐铁司,三日内将新铸的兵甲全部交付曹参所部。这场风暴,我们避不开,那便迎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