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郡的秋意渐浓,早晚的风里带上了一丝凉意,但白日里,秋老虎的余威依旧肆虐。砀郡东部,一个名叫“安阳里”的村落附近,气氛却比天气更加灼热和紧张。
“反了!反了!”一个穿着小吏服饰、帽子都跑歪了的乡啬夫,连滚爬爬地冲进韩信部队的前哨营地,嗓子喊得劈了叉,“韩将军!不好了!东边……东边以田氏宗族为首,纠结了一帮佃户和亡命之徒,占了乡邑,打出了反旗!他们杀了我们派去的税吏,还把……还把《沛县新约》的告示给撕了、烧了!”
营地顿时一阵骚动。正在监督士卒进行阵型演练的韩信,眉头瞬间锁紧。他快步走到那乡啬夫面前,声音冷静得不像是在听闻叛乱:“慢慢说,多少人?装备如何?为首者是谁?”
乡啬夫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惊恐:“人……人不少,起码五六百!田家是本地大族,有坞堡,藏了不少兵器铠甲!为首的是田氏的老太公田穰,还有他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儿子!他们……他们煽动人说咱们的新政是骗人的,说分了的地以后还要收回去,说军师……军师是妖人,要抽丁去炼什么邪法!”
“田穰?”韩信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他记得,黑冰台送来的砀郡地方豪强档案里,此人是重点标注对象。前朝遗老,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对秦法抱有古怪的忠诚,对新政极度抵触,之前推行《沛县新约》时,就曾暗中阻挠分田,被萧何派人敲打过后暂时老实了,没想到竟敢公然造反。
“曹参将军现在何处?”韩信沉声问副将。
副将一脸为难:“回将军,曹将军三日前率主力前往砀郡西境巡防,并清剿一股从颍川流窜过来的悍匪,按日程,至少还需四五日才能返回。”
营中几位由沛县老兵提拔起来的军侯立刻围了上来。
“韩将军,情况紧急!是否立刻点齐兵马,前去平叛?”
“对啊,绝不能让他们成气候!不然周边那些观望的豪强都得有样学样!”
“可是……曹将军不在,我等擅自出兵,是否……”
众人意见不一,目光都聚焦在韩信身上。没有主将将令,擅自调动大军,是军中大忌。
韩信沉默着,走到营帐门口,眺望着东边隐约可见的、属于田氏坞堡方向的天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摩挲着,大脑飞速运转。
等待曹参?来回传递消息,至少七八天,叛乱必然扩大,届时不仅平叛难度大增,新政的威信也将遭受重创,恐怕整个砀东都要动荡。
擅自出兵?赢了,或许能将功补过;输了,或者损失过大,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想起赵政破格提拔他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想起自己练兵时立下的“令行禁止”的规矩,更想起那些刚刚对沛县军产生信任的新兵和降卒的目光。
“不能等!”韩信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叛乱的苗头,必须掐死在萌芽里!否则,砀东一乱,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他目光扫过众将:“传我将令!”
“第一,立刻派出快马,分三路,一路向西寻找曹将军,禀明情况;另外两路直接前往沛县,向军师和萧功曹急报!”
“第二,擂鼓聚兵!除必要的守营部队,其余所有人,带足三日干粮,检查兵器甲胄,两刻钟后校场集合!”
“第三,让锐士营全体,立刻到我帐前听令!”
命令清晰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众将被他气势所慑,加上情况确实紧急,齐声应道:“诺!”
两刻钟后,校场上,近四千兵马集结完毕。经过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这支军队已然脱胎换骨,阵列肃然,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和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韩信一身轻甲,立于点将台上,他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东边,有宵小作乱,杀我税吏,辱我新政,欲毁我等辛苦建立之秩序!”
“我只问一句:你们这一个月流的汗,吃的苦,是为了当废物,还是为了当能平定祸乱、保护家园的兵?”
“为了当兵!”台下爆发出整齐的怒吼,声音直冲云霄,尤其是那些砀郡本地的新兵,眼神格外坚定。他们刚刚看到生活的希望,绝不容许有人破坏。
“好!”韩信拔剑出鞘,剑尖直指东方,“目标,安阳乡!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大军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以急行军的速度,滚滚向东开去。队伍中,那支仅有三百人、全部由精锐老兵和表现最突出的新兵组成的“锐士营”,如同幽灵般脱离大队,在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带领下,消失在道路旁的丘陵林地之中。
与此同时,在安阳乡的田氏坞堡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田穰,一个须发皆白、眼神阴鸷的老者,穿着不合时宜的前朝官服,正志得意满地坐在大堂上。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几个依附的家强、招募来的亡命之徒,正在大吃大喝,庆祝“首战告捷”。
“父亲,沛县军主力西去,曹参不在,就剩下那个叫什么韩信的小儿,量他也不敢来捋虎须!”长子田豹灌下一碗酒,粗声粗气地说道。
“没错!咱们坞堡坚固,粮草充足,只要撑上几天,周边那些被沛县新政逼得活不下去的豪杰,必定纷纷响应!到时候,这砀东,还是咱们的天下!”次子田虎挥舞着拳头。
田穰抚着胡须,阴笑道:“老夫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那个来历不明的赵政,和他那套歪门邪道,长久不了!这天下,终究要回到正统!”
他们并不知道,死亡的阴影,正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临近。
韩信率领的主力部队,在距离安阳乡十里外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选择立刻包围坞堡,而是占据了附近一处高地,扎下营寨,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他甚至派出了小股部队,大张旗鼓地砍伐树木,制作简易的攻城器械,一副要强攻硬打的模样。
这一切,都被坞堡望楼上的守军看在眼里,汇报给了田穰。
“哈哈哈!果然是个雏儿!”田穰更加得意,“想强攻我田家坞堡?让他来!撞破头他也别想进来!”
然而,就在田氏父子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面韩信的“主力”身上时,真正的杀招,在夜幕降临后发动了。
锐士营,这三百名被韩信用超越时代特种兵理念锤炼出来的精锐,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利用钩索、夜行衣和远超常人的身手,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坞堡防御相对薄弱的后山崖壁下。这里怪石嶙峋,巡逻的守军也远不如正面密集。
带队的锐士营都尉,是一个名叫“黑豺”的原沛县老兵,以冷静和狠辣着称。他打了个手势,几十条钩索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扣住了崖壁顶端的岩石。三百条黑影,如同壁虎般,在夜色掩护下,开始向上攀爬。
整个过程,除了风吹过石缝的呜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半个时辰后,锐士营全员成功潜入坞堡内部。按照事先反复背诵的坞堡布局图,他们分成数个小组,目标明确——田穰及其三个儿子的住处,以及坞堡的粮仓和武库。
杀戮,在寂静中展开。
田豹还在睡梦中,就被抹了脖子。
田虎醉醺醺地起夜,在茅厕边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三子田彪比较警醒,听到些许动静刚冲出房门,就被四五把环首刀同时劈中,当场毙命。
当黑豺带着一队人踹开田穰的房门时,那老家伙正惊恐地想要去抓挂在墙上的剑。
“田老太公,”黑豺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你的‘正统’,该上路了。”
刀光一闪,血溅屏风。
与此同时,其他小组也顺利控制了粮仓和武库,并点燃了作为信号的篝火。
坞堡外高地上,韩信看到堡内升起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知道锐士营已经得手。
他立刻下令:“擂鼓!全军压上!喊话:首恶已诛,胁从不论!跪地弃械者免死!”
顿时,战鼓雷鸣,早已等待多时的四千大军,如同潮水般向坞堡涌去,震天的“跪地弃械者免死”的吼声,彻底摧毁了堡内残余抵抗者的意志。
家主和少主们瞬间毙命,粮仓武库被占,外面大军压境……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一场看似棘手的叛乱,从出兵到平定,不到十二个时辰。韩信以微乎其微的代价(锐士营仅有数人轻伤),完成了精准的斩首行动和心理威慑,将叛乱扼杀在了摇篮里。
几天后,当曹参风尘仆仆率领主力从西边赶回时,看到的已经是彻底平定、正在恢复秩序的砀东。叛乱的田氏宗族被连根拔起,其土地财产被充公,将按《沛县新约》分给当地百姓。参与叛乱的普通佃户和亡命徒,在经过甄别和教育后,大部分被释放,少数罪大恶极者被公开处置。
曹参看着详细战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猛地把战报拍在案几上,对着自己的副将吼道:“他娘的!这小子……这小子是真敢干啊!而且……还他娘的真让他干成了?!斩首行动,中心开花,大军威慑……这仗打得,漂亮!”
他心里清楚,换做是他,多半会选择稳妥的围困,等待主力汇合,虽然最终也能平定,但耗时耗力,而且叛乱的影响肯定会扩散。韩信这种行险招,固然有赌的成分,但对时机的把握、对锐士营的运用、对敌人心理的拿捏,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捷报和请罪书(为擅自出兵)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被同时送到了沛县。
沛县,军师将军府。
赵政看着手中两份内容截然相反的文书——一份是韩信的详细战报和请罪书,另一份是曹参对韩信此次行动的高度评价和肯定——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
萧何站在一旁,感慨道:“军师,韩信此举,虽违常规,但确是最佳选择。砀东已定,新政威信无损,反因处置公正而更加深入民心。此子,大才。”
赵政放下文书,手指在“擅自出兵”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然后缓缓说道:“有功必赏,有过……未必一定要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他提起笔,在一份空白的任命书上写下:
“擢升韩信为校尉,准其独领一军,驻守砀郡东侧要地,负责该区域防务及剿匪安民事宜。”
写完后,他顿了顿,又对萧何补充道:“传令给曹参,其所部主力,移驻砀郡西侧,与韩信部成掎角之势,互为呼应。”
萧何心领神会,这是既肯定了韩信的才能,赋予其独当一面的权柄,又用老成持重的曹参在侧,形成了无形的制衡与保障。
“利器需用,亦需看管。”赵政轻声说道,仿佛是在对自己强调。他看着东方,目光深邃。韩信的将星已然闪耀,而如何驾驭这把可能伤己的双刃剑,将是对他这位“先知”更大的考验。砀郡的根基,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风波中,反而被打磨得更加坚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