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幽蓝寒气在巨大的金属腔体中弥漫,如同无形的棺椁,将两座保持着扑击姿态的熵能构装体冰雕笼罩。时间仿佛被冻结在它们撞上星河屏障的刹那,混乱的杀意凝固在猩红的独眼中,化为永恒的冰寒死寂。
“小梅…小梅…”陈老枯槁的身躯佝偻在冰冷的尘埃里,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小小的、冰冷得吓人的身体。他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摩挲着小梅苍白如纸的脸颊,试图唤醒那双空洞涣散的大眼睛。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深境哨兵那冰冷的幽蓝光芒彻底熄灭了。连同她自身纯净的生命之火,也在这倾尽灵魂的绝唱后,微弱到了极点。那一声撕裂灵魂的呐喊,透支了她作为“纯灵体”的一切。
“深境…哨兵…核心…离线…载体…生命体征…临界…”一个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意念碎片,如同最后的告别,在陈老意识中一闪而逝,随即彻底沉寂。苏婉留下的最后遗产,为了守护这最后的薪火,在一个孩子身上燃尽了最后的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陈老的心头,几乎将他压垮。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死寂的金属陵墓。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磐石之盾队员,如同散落的残破人偶,躺在冰冷的尘埃里。斜插在地的维生舱,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象征绝境的红光。还有远处,那个瘫倒在巨大金属“肋骨”凹陷处的、被幽暗与猩红光芒吞噬的身影——渊寂。
陈老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渊寂身上。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如同被镶嵌在金属墙壁中的一尊邪异雕像。左臂上,熵灭烙印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冷却的火山熔岩,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暗红色。烙印纹路覆盖下的皮肤大面积碳化剥落,露出下方如同焦炭般、却又隐隐透出幽暗光芒的骨骼结构。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低垂的左手!那枚核桃大小的混沌星核,表面的封印符文几乎完全崩碎消失!混乱的星光如同沸腾的、粘稠的毒液,肆无忌惮地从他指缝间流淌出来,顺着焦黑的手臂蜿蜒而下,贪婪地侵蚀着每一寸接触到的血肉和骨骼!所过之处,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冒出带着恶臭的灰黑色烟雾!
星核的反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具刚刚承受了恐怖力量反噬的躯壳,从内部彻底瓦解、吞噬!
那双纯粹的黑暗之瞳依旧半睁着,但瞳孔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幽光已然熄灭,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属于“渊寂”的绝对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宇宙深寒般的…死寂。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被掏空了一切的虚无感。仿佛支撑这具躯壳的最后一丝意志,也随着那倾尽全力的熵灭禁锢和随之而来的恐怖反噬,彻底耗尽了。
他死了吗?
不。陈老能感觉到。在那具被混乱星光和熵灭烙印双重侵蚀、不断瓦解的躯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波动,如同被厚厚灰烬掩埋的余烬,还在极其缓慢地搏动着。那是林默残存的生命本源,在毁灭的狂潮中艰难维系着最后一点存在。
但这点余烬,在失控的混沌星核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金属尘埃和幽蓝寒气的气息,是这片星尘遗骸中唯一的味道。
陈老枯坐在尘埃里,抱着小梅冰冷的小身体,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那具被混乱星光缓慢吞噬的残骸。时间失去了意义。疲惫、伤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精神堤坝。他只想就这样坐着,直到生命也如同怀中的孩子、远处的残骸一样,在这冰冷的坟墓里彻底冷却、消散。
就在这时。
“滴…滴…检测到…高纯度…惰性能量结晶…残留…坐标…标记…”
一个微弱、断续、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般的冰冷意念,毫无征兆地在小梅那几乎沉寂的意识深处…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深境哨兵!那核心已经离线!这意念…带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仿佛由星辰本身发出的…无机质的冰冷感!
意念的目标,并非陈老,而是…小梅!或者说,是她纯净灵魂深处,那刚刚承载过深境哨兵逻辑核心的“印记”!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星辰般冰冷秩序感的能量流,如同被无形的导管牵引,瞬间跨越空间的阻隔,注入了小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心跳之中!
嗡…
小梅冰冷的小身体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冰珠,极其短暂地…变得有力了一瞬!虽然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微弱,但这细微的变化,却如同惊雷般在陈老怀中炸响!
“小梅?!”陈老猛地低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女孩苍白的小脸,枯瘦的手指再次颤抖着探向她的颈动脉!
不是幻觉!那微弱的心跳,虽然依旧濒临断绝,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韧性”!
“能量…引导…成功…载体…生命维持…最低限度…激活…”
“扫描…环境…星尘巨兽…遗骸…内部…安全区域…标记…”
“目标…渊寂…熵灭烙印…混沌星核…反噬…持续…预计…崩解时间…7小时32分…建议…分离…或…压制…”
那冰冷的、星辰般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在小梅的意识印记中传递着信息,如同一个刚刚苏醒、程序运行滞涩的古老AI。
星尘巨兽遗骸?安全区域?分离或压制混沌星核?
一连串冰冷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刺破了陈老心中厚重的绝望迷雾!求生的本能和科学家面对未知的探索欲望,如同被点燃的火星,猛地在他枯槁的胸膛中燃烧起来!
他不能放弃!小梅还有一丝希望!林默…林默那具躯壳里,还有一点属于林默的余烬在燃烧!苏婉的维生舱还在!磐石最后的火种,还没有熄灭!
“安全区域…在哪?”陈老在意识中,对着小梅意识深处那冰冷的星辰印记,发出无声的嘶吼!
“坐标…传递…路径…规划…”
冰冷的意念碎片回应。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方位感,如同在陈老脑海中展开了一幅无形的导航图,指向这片巨大金属腔体深处,某个被阴影覆盖的区域!
陈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光芒!他挣扎着站起身,枯瘦的身躯因剧痛而剧烈摇晃,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将小梅冰冷的小身体背在身后,用残破的衣物紧紧固定。
“都起来!还能动的!带上伤员!带上苏指挥!跟我走!”陈老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冲到斜插的维生舱旁,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连同仅存的几名尚有意识的队员一起,将沉重的维生舱从尘埃中拔出!
“快!我们没有时间了!林指挥…需要帮助!”陈老指向渊寂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急迫。
幸存的队员们看着远处那具被混乱星光缓慢吞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残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犹豫。帮助?那还是林指挥吗?那分明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之源!
“他是林默!”陈老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队员们,“带上他!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走不出这个鬼地方!带上他!”
队员们看着陈老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又看向他背上气息微弱的小梅,最后目光落在那冰冷的维生舱上。一股源自磐石血脉的、被绝望压抑到极致的悍勇,终于被点燃!
“拼了!”一名队员低吼一声,猛地冲向渊寂的方向。另外两人紧随其后,脸上带着赴死般的决然。
靠近渊寂,那股冰冷的毁灭气息和混乱星核散发出的精神污染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们的灵魂!皮肤传来被腐蚀般的灼痛感!但他们咬着牙,强忍着恐惧和不适,用残破的衣物包裹住双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流淌着混乱星光的焦黑左臂,合力将渊寂那沉重、冰冷、不断被星光侵蚀的残破躯体,从金属壁的凹陷中抬了出来!
触手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混乱的低语几乎冲垮他们的意志!那具躯体仿佛不是血肉,而是冰冷的、即将爆发的混沌熔岩!
“走!”陈老嘶吼着,背着昏迷的小梅,和队员们一起,扛着维生舱,抬着渊寂沉重的残躯,如同背负着希望与毁灭交织的墓碑,跌跌撞撞地朝着脑海中的星辰坐标指引的方向,冲入巨大的金属腔体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
冰冷的金属通道在脚下延伸,巨大的、如同血管或神经束般的管道在头顶交错。散落的幽蓝色星尘结晶在阴影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指引前路的星辰。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沉重的喘息,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
终于,在穿过一道如同巨大肋骨拱门的结构后,一个相对狭小的、半球形的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空间的“墙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水晶般纯净的幽蓝色结晶!这些结晶散发着柔和、冰冷、纯净的星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蓝。一股强大、精纯、带着绝对秩序感的冰冷能量场弥漫在空间中,瞬间驱散了众人身上的混乱侵蚀感和精神污染,连沉重的喘息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安全区域…星尘核心…庇护力场…激活…”冰冷的星辰意念在小梅意识深处确认。
“快!把林指挥放下来!靠近那些蓝色结晶!”陈老急切地指挥着。
队员们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将渊寂那不断被混乱星光侵蚀的残破躯体,轻轻放置在靠近幽蓝结晶壁的地面上。
就在渊寂的身体接触到那冰冷、纯净的幽蓝结晶地面的瞬间!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他左臂上那如同熔岩般流淌的熵灭烙印纹路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暗光芒!烙印深处传来强烈的排斥与挣扎!而流淌在他手臂上、如同毒液般侵蚀血肉的混沌星光,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刺耳的尖啸,侵蚀的速度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丝!那沸腾的粘稠星光与幽蓝结晶散发的冰冷秩序力场激烈碰撞,发出细微的、如同电流过载般的滋滋声!
幽蓝的星尘结晶,似乎能压制混乱星核的反噬!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压制,但这发现让陈老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压制…成功…效果…微弱…但…存在…”星辰意念确认。
“快!把小梅也放下来!靠近结晶!”陈老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小梅解下,轻轻放在离渊寂不远、同样靠近幽蓝结晶壁的地方。柔和纯净的幽蓝光芒笼罩着小梅苍白的小脸,她微弱的心跳似乎也在这冰冷秩序的环境下,变得稍微稳定了一丝。
幸存的队员们将重伤昏迷的同伴和苏婉的维生舱也安置好,所有人都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纯净的空气,感受着混乱侵蚀被驱散的轻松,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纷纷瘫倒在地。
陈老强撑着疲惫欲死的身体,走到渊寂身边。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被混乱星光侵蚀的手臂。他看着那具在幽蓝光芒映照下、如同破碎神魔般的残骸,看着那低垂的、只剩下空洞死寂的黑暗之瞳,感受着那丝被厚厚灰烬掩埋的、属于林默的生命余烬。
“林默…撑住…”陈老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祈求,“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带你们…回家…”
巨大的星尘遗骸内部,这片幽蓝的半球空间如同宇宙风暴中的避风港。
冰冷的星尘光芒下,昏迷的孩子,濒死的战士,冰冷的维生舱,还有一具被毁灭法则侵蚀、仅存余烬的残骸,如同被冻结在时光琥珀中的标本。
薪火的余烬在星尘的庇护下艰难维系,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者…永恒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