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胎移植后的日子,对顾初妤而言,是在甜蜜的束缚与焦灼的期待中度过的。
按照医嘱,她需要尽量卧床静养,减少活动,以利于胚胎着床。
这对天性活泼、被娇养得有些任性的她来说,着实是种煎熬。
京妙仪将办公地点彻底搬回了家。
书房的门时常开着,确保她能随时听到顾初妤的动静。
陈叔更是化身成了最严格的“监督官”,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执行着医生和京妙仪下达的指令,从饮食到作息,一丝不苟。
“少夫人,该喝安胎汤了。”
“少夫人,您已经看了半小时平板了,需要休息眼睛。”
“少夫人,阳光正好,我扶您去窗边的软榻上坐一会儿,但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顾初妤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
她偶尔会对着京妙仪抱怨,小嘴撅着,小鹿眼湿漉漉的,满是委屈:“妙仪,我好无聊,我感觉自己快要发芽了。”
京妙仪在处理文件的间隙抬起头,看她一眼。
目光在她因为缺乏运动而更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顾初妤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揉搓,直到那纤细的手指恢复些许暖意。
或者,她会拿起一本顾初妤喜欢的诗集,用她那清冷平缓,却别有一种韵味的嗓音,为她读上几段。
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安抚力。
顾初妤那点小小的烦躁,便在这份沉静的守护中,悄然消散了。
她知道自己被深爱着,被妥善地安放在这世界最安全的港湾里。
家庭的氛围悄然变化,最敏锐的感知者,永远是孩子。
五岁半的京时鸢,放学回家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进顾初妤怀里,要求抱抱和亲亲。
她会在靠近顾初妤之前,先放慢脚步,观察一下妈咪的脸色,然后才走过去,轻轻靠在沙发扶手上,或者挨着顾初妤的腿坐下。
她注意到妈咪吃的药和以前不一样,颜色和形状都变了。
她也注意到,妈妈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更早,陪在妈咪身边的时间更长。
她还发现,陈爷爷对妈咪的饮食管控得更严格了,连她最爱偷偷塞给妈咪的糖果,都被陈爷爷温和而坚定地“没收”了。
小家伙心里藏着疑问,但她没有立刻问出口。
她继承了京妙仪的观察力和耐心,也继承了顾初妤的敏感。
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天晚上,京妙仪难得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陪着顾初妤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听轻音乐。
鸢鸢洗完澡,穿着柔软的睡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走了进来。
“妈妈,妈咪。”她小声叫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鸢鸢,来。”顾初妤笑着朝女儿伸出手。
鸢鸢走过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爬上沙发窝进顾初妤怀里,而是选择坐在了京妙仪和顾初妤中间的位置,保持着一点点克制的距离。
京妙仪看了女儿一眼,目光深邃。
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过了一会儿,鸢鸢抬起头,看向顾初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问:“妈咪,你是生病了吗?”
顾初妤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京妙仪。
京妙仪对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顾初妤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朝女儿招招手:“鸢鸢,坐近一点。”
鸢鸢这才挪动小屁股,靠近了顾初妤。
顾初妤拉起女儿的小手,放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妈咪没有生病。是这里,可能住进了一个小宝宝。”
鸢鸢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小宝宝?
她的小手在顾初妤的睡衣上轻轻按了按,感受着下面的柔软和温热。
她消化着这个信息,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她想起瑶瑶妹妹出生前,苏晓姑姑的肚子也是慢慢变大的。
她想起容姑姑生Rory弟弟前,好像也有一段时间特别小心。
“是像Rory弟弟和瑶瑶妹妹那样,从妈咪的肚子里出来吗?”她仰起脸,逻辑清晰地求证。
“是的,宝贝。”顾初妤肯定地回答,小心地观察着女儿的反应,“就像鸢鸢当初一样,从妈咪的肚子里出来。”
鸢鸢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京妙仪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顾初妤则有些紧张,她怕女儿会觉得被分走了爱,怕她无法接受。
几秒钟后,鸢鸢重新抬起头,那双酷似京妙仪的凤眼里,没有疑惑,没有不安,只有一种清澈的了然和一种……近乎郑重的责任感。
她看着顾初妤,非常认真地说:“那我就是姐姐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顾初妤的心猛地一软,鼻子有些发酸:“对,鸢鸢是姐姐了。”
鸢鸢又转向京妙仪,小脸板着,像是在做一项重要的承诺:“妈妈,我会帮他\/她拿玩具,教他\/她认字。”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搜索合适的榜样,然后补充道:“像大姑姑照顾我那样,也像叶姑父陪瑶瑶妹妹玩那样。”
她口中的“大姑姑”指的是京雪迎,“叶姑父”自然是叶鹤熙。
她将身边长辈对她的好,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并且认为,这就是姐姐应该做的事情。
京妙仪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担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撞着她素来冷硬的心防。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鸢鸢的头顶,动作带着罕见的、外露的赞许。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鸢鸢得到了妈妈的肯定,小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甚至隐隐有一丝成为“姐姐”的骄傲。
她重新靠回顾初妤身边,这次是彻底放松地依偎着,小手依旧保护性地搭在顾初妤的小腹上。
“妈咪,他\/她什么时候出来和我玩呀?”她小声问,带着期待。
“还要等很久呢,”顾初妤搂着女儿,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要等到秋天,树叶变黄的时候。”
“哦。”鸢鸢点点头,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她没有再追问宝宝是怎么来的,也没有纠结于为什么会有宝宝。
在她五岁半的世界里,逻辑简单而纯粹:妈咪肚子里有了小宝宝,她就要当姐姐了,当姐姐就要照顾他\/她。
这份超越年龄的理解和接纳,让顾初妤感动得几乎落泪。
她看向京妙仪,在对方同样柔和的目光中,找到了同样的慰藉和力量。
她们的鸢鸢,真的长大了。
从这天起,鸢鸢似乎真的将自己带入了“姐姐”的角色。
她画画的时候,会多画一张线条稚拙的,说是留给弟弟或妹妹的。
她玩玩具时,会特意把几个她觉得最柔软的毛绒公仔放在一边,宣布那是“小宝宝”的专属。
她甚至会在顾初妤因为卧床而情绪低落时,像个小大人一样,拿着绘本坐到床边,用她尚且稚嫩的声音,给“小宝宝”讲故事,美其名曰“早期教育”,顺便也安抚了顾初妤。
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准备,京妙仪和顾初妤都感到无比的欣慰。
家庭的纽带,因为一个新生命的期盼,和另一个小生命的懂事,而变得更加紧密和温暖。
等待结果的日子依旧漫长而忐忑。
但因为有了鸢鸢这份纯净的理解和无声的支持,那份焦灼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
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正在爱的土壤里,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