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静默的溪流,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过。
转眼,京妙仪九岁了。
顾初妤也到了六岁,背起了小书包,正式成为了京妙仪所在那所贵族学校幼稚园部的一名新生。
而京雪迎,则出落成了十二岁的少女,短发利落,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愈发知性沉稳。
几年的光阴,足以在许多方面留下深刻的印记。
京妙仪的身量抽高了一些,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是母亲刚离世时那种脆弱的单薄。
她的眉眼长开了些许,凤眼的轮廓越发清晰剔透,只是那其中沉淀的情绪,远比同龄孩子要复杂深沉。
她的话依旧很少,喜怒很少形于色,但周身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已然淡去,转化为一种内敛的、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这种沉稳,体现在她优异的学业上,也体现在她开始接触的、那些对于普通孩子来说晦涩难懂的家族事务启蒙上。
京父似乎是有意为之,也开始将一些极其简单的、概念性的商业案例讲给她听,带她旁听一些非核心的会议。
令人惊讶的是,京妙仪对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专注和理解力。
她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吵闹或走神,而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眼神锐利冷静,隐隐已有了未来继承人的雏形。
她知道,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无声的誓言,在她心底扎根,日益坚定。
而顾初妤,依然是那个被娇宠着的小公主,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她依旧会因为一点点不如意就瘪嘴,会因为京妙仪偶尔的忽视而闹小脾气,会仗着大家的宠爱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但她的“作”,似乎有了明确的对象和底线——几乎全部,而且只针对京妙仪。
在其他人面前,她依旧是那个礼貌乖巧的顾家小姐。
只有在京妙仪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地展露所有小性子。
她会因为京妙仪看书太久没理她,就气鼓鼓地抽走她的书。
会因为京妙仪和家庭教师多说了几句话,就故意在旁边制造噪音。
甚至会因为京妙仪夸了京雪迎新剪的短发好看,就闷闷不乐一整天,非要京妙仪也夸她十句她的新裙子才行。
她像一只敏感又傲娇的猫咪,不断地用各种方式试探、确认着自己在京妙仪心中的独特地位。
而京妙仪对她的纵容,也几乎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
被抽走了书,她就默默换一本。
被噪音打扰,她就换个更安静的房间。
需要夸赞,她就会放下手里的一切,看着顾初妤,用她那没什么起伏却异常认真的语调,一句一句地重复:“初妤的裙子很好看。”
这种近乎盲目的纵容,连京雪迎有时都看得咋舌。
但只有京妙仪自己知道,这份纵容里,掺杂了多少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日益清晰的守护欲。
她愿意宠着这个小太阳,愿意看着她在自己划定的安全区里肆意撒野。
因为只有看到顾初妤鲜活灵动的样子,她才能感觉到自己那颗一度冰封的心,还在有力地跳动着。
而顾初妤,也并非全然不懂事。
几年的时光,让她懵懂地明白了“失去”的含义,也让她更加珍惜现在的拥有。
她依然每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京妙仪,但不再仅仅是沉默的陪伴。
她会叽叽喳喳地分享幼稚园里的一切,会把老师奖励的小贴纸郑重地分给京妙仪一半,会在她学习累的时候,笨拙地递上一杯温水。
她记得京妙仪所有的喜好和禁忌。
知道她不喜欢甜腻的食物,知道她看书时讨厌被打断,知道她手腕上那条歪歪扭扭的彩色手链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从不会去碰。
她甚至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小脾气,虽然效果甚微,但那份努力想要变得更“懂事”一点的心意,却显而易见。
京雪迎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已经升入初中部,学业更加繁忙,但依然是连接两个妹妹最重要的桥梁。
她会在顾初妤闹得过火时,适时地用眼神或者一两句温和的话语制止。
也会在京妙仪过于沉溺学业和事务时,提醒她适当休息,或者创造机会让她们一起放松。
她就像这个小小三人组里最沉稳的舵手,温柔而坚定地引导着方向,守护着这份在伤痛中建立起来、愈发牢固的联结。
她们依旧会一起去阁楼的秘密基地。
那三盆满天星,在她们精心的照料下,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细碎的白色小花苞星星点点地缀满枝头,仿佛随时会绽放出一片小小的星空。
那里,依旧是她们分享秘密、安放心情的避风港。
一个放学后的下午,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京妙仪在书房里完成了一份京父布置的、关于简单市场分析的阅读笔记。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窗外。
顾初妤今天有手工课,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熟悉的、噔噔噔的跑步声,还有顾初妤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喊:
“妙仪姐姐!妙仪姐姐!”
京妙仪站起身,刚走到书房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顾初妤跑得小脸通红,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小鹿眼亮得惊人。
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献宝似的举到京妙仪面前。
“姐姐你看!我今天手工课做的!老师说我做得最好了!”
那是一个用彩色陶土捏成的小小人偶。
人偶有着黑色的长发,用黑色的细线表示,穿着用白色陶土捏成的简单小裙子,脸上没有五官,但整体形态却能隐约看出几分京妙仪的清冷样子。
虽然做工粗糙,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那份心意却一目了然。
京妙仪看着那个丑萌丑萌的、代表自己的小陶偶,又看看顾初妤那双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的期待眼眸。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陶偶,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了顾初妤鼻尖上的一点汗珠。
“嗯,”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很好。”
顾初妤立刻笑开了花,自动把这两个字翻译成了无数的赞美。
她小心地把小陶偶放在京妙仪的书桌上,摆正,然后仰着小脸,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手工课上发生的趣事。
京妙仪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那个丑丑的小陶偶,又落回顾初妤生动的小脸上。
窗外,夕阳正好。
窗内,一个清冷沉静,一个娇憨活泼。
成长的印记,刻在了她们变化的容颜和心智上,也刻进了她们彼此交织、日益深厚的羁绊里。
伤痛未曾消失,但它已被时光和生活包裹,化为了成长的养分,催生出了更加坚韧的根系,和指向未来的、充满希望的枝桠。
她们都在努力地,向着光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而她们之间的联系,也在这成长中,被淬炼得更加牢固,如同那秘密基地里即将绽放的满天星,看似细小,却汇聚成片,坚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