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雁与秦不凡分别后,脚步未作停留,很快便回到了秦府门前。
往日里守在门边的老仆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下人,身板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警惕。
秦落雁眉头微蹙,那老仆是从爷爷辈就在府里当差的老人,手脚虽不如年轻时灵便,却是秦家最稳妥的看门人选。
父亲总说念着旧情,断不会轻易换人的。
秦落雁压下心头的疑虑,没向那年轻下人多问,只在对方笑着迎上来喊“大小姐,欢迎回家”时,淡淡点了点头,径直跨进了府门。
她本想先去父亲的书房问个究竟,可刚走过前院的回廊,一道身影便拦在了路中间。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形偏高,肩背却微微有些佝偻,像是常年沉郁着一股气。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锦袍,领口袖口绣着秦家的暗纹,只是料子看着有些陈旧,并不像精心打理过的样子。
男人脸上的皮肉有些松弛,眼角眉梢向下耷拉着,鼻梁上架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年轻时与人争斗留下的印记。
此刻他正垂着眼,视线落在秦落雁脚边的青砖上。
秦落雁认得他,此人唤作秦鸣,乃是大长老的独子。
这人平日里便总与父亲秦岳,也就是现任家主明争暗斗,对她这个家主之女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鸣叔。”
秦落雁停下脚步,简单打了声招呼。
秦鸣缓缓抬眼,只极淡地点了下头,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冷硬。
“秦落雁,家主有令,从此刻开始,你回自己房里待着,这几日最好不要出来走动。”
“父亲?”
秦落雁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她看着秦鸣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指尖瞬间凉透。
父亲若安好,绝不会这样限制她的自由。
太子秦无敌明明已经被废,大长老一系为何还要动手?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涌,却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问,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秦鸣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渐渐走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藏不住的得意与阴鸷。
秦落雁沉默地穿过抄手游廊,脚下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带着微凉的湿意。转过月洞门,便到了自己的院落。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干净,沿墙根种着几丛细竹,叶片上还挂着水珠,风过处簌簌轻响。
小院东侧开辟出半方花圃,蜀葵开得正盛,粉白、绯红的花瓣层层叠叠,旁边几株兰草叶片修长。
廊下摆着两只素色陶盆,一盆养着茉莉,花苞攒了满枝,另一盆是她亲手栽的文竹,枝叶细细密密,透着股清雅劲儿。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的气息熟悉而沉静。
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书案,案上叠着几摞宣纸,砚台里余墨未干,旁边斜放着一支紫毫笔,笔锋沾着些微墨痕,像是刚用过不久。
墙上挂着两幅字,一幅是父亲秦岳写的“静水流深”,笔力沉稳;另一幅是她自己临摹的行书,字迹清隽。
书案旁立着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素瓷小瓶,插着风干的花枝,还有几本线装书,书页边缘已有些泛黄。
正当秦落雁走到书案前,指尖刚要触到那摞宣纸时,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院中的老槐树枝桠上,正停着一只飞鸟。
那鸟身形不大,比寻常鸽子略小些,羽毛却是纯黑的,黑得发亮,连眼珠都像是浸在墨里。
奇特的是它的体态,脖颈修长,翅膀却比一般的鸟更窄更尖,收拢时紧贴着脊背,线条流畅得像是被精心打磨过。
它站在枝头,脑袋微微转动,目光锐利地扫过院落,偶尔扇动一下翅膀,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真如流星划过般迅捷。
这是秦落雁二十岁生日时,秦不凡在望仙楼买来,送给她的礼物。
秦落雁望着那只飞鸟,眼底的惊惶稍稍平复了些。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扇窗,那鸟便偏过头,对着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啾鸣。
秦落雁紧绷的嘴角缓缓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的沉郁似被这笑意化开了些许。
那飞鸟像是看懂了她的情绪,翅膀一振,带起一阵轻捷的风声,转眼便落到了她的肩头。
它的爪子收得极稳,落在衣料上只留下极轻的触感,一点也不扎人。
秦落雁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飞鸟油亮的背羽,羽毛细腻光滑,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暖。
飞鸟低低啾鸣一声,偏过头,用小巧的喙尖轻轻蹭着她的指尖,动作温顺又亲昵,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她的指尖微凉,被那温热的喙轻轻摩挲着,心头翻涌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片刻后,秦落雁将肩头的飞鸟小心托起,放到窗边的木栏上。
“等我一下。”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飞鸟歪着脑袋看她,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映着她的身影,轻轻啄了啄木栏,像是应下了。
秦落雁转身,脚步轻缓地走到书案前。
案上的宣纸还带着淡淡的竹浆气息,砚台里的墨汁凝着一层薄光,她望着那方砚台,指尖在微凉的案面上轻轻蜷缩起来。
太子秦无敌已废这是事实,可现在的情况却比之前更加让人不安……
大长老一脉敢如此行事,显然背后有了比太子更硬的靠山,否则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对父亲动手。
秦落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而秦落雁大概知道此人是谁……
秦落雁深吸一口气,抬手从案上抽出一张宣纸,又取过那支紫毫笔。
她没有立刻落笔,而是将宣纸一角轻轻一撕,撕下小半张来。
指尖捏着那半张纸,悬在半空片刻,终是落笔疾书,墨痕在纸上迅速晕开,字迹虽轻却稳。
写完后,她将纸仔细叠成小方块,塞进窗边一个早已备好的细木筒里,木筒边缘打磨得光滑,不会伤着飞鸟。
秦落雁走到窗边,小心地将木筒系在小凡的脚爪上,绳结系得又紧又巧。
做完这一切,她抬手抚了抚小凡油亮的背羽,指尖能感受到羽毛下温热的体温。
“小凡,帮我把这个送到之前来过府里的两个人手里。”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恳求。
“你应该记得他们吧?我跟他们关系很好的。”
小凡是秦落雁给飞鸟取的名字。
小凡歪了歪头,黑曜石般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认真听记。
片刻后,它轻轻点了点头,脚爪微微蜷缩,随即又轻振了两下翅膀,羽翼带起的微风拂过秦落雁的指尖,像是在说着“交给我吧”。
秦落雁忍不住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顶,羽毛柔软得像一团绒。
“去吧。”
话音刚落,小凡猛地振翅而起。
没有多余的停顿,它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黑影,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得“呼”的一声轻响,便已冲上半空。
翅膀再一扬,那道黑影已冲破院中的槐树枝桠,朝着天际掠去,转瞬间便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融入了高远的天空里,连翅膀振动的痕迹都没留下。
秦落雁站在窗边,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手指还停留在方才抚摸过它羽毛的位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触感。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院中的花香,她却只望着天空,目光久久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