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汐抬脚坐到主位上,宽大的衣袍扫过桌面,带起一阵风,吹得几只空酒杯晃了晃。
她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赵万山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跪着吧,省得我费力气。”
赵万山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脊梁骨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面。
他偷眼瞧着秦汐,见少女神色淡漠,心沉得更厉害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柳氏见状,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强压着心底的惊惧,端起茶壶往两个干净的茶杯里斟茶。
她手微微发颤,热水溅出几滴在虎口,烫得她眼皮一跳,却硬是没敢哼一声。
茶盏递到秦安面前时,柳氏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少年眉眼清秀,皮肤白净,眼神里带着几分未脱的懵懂,瞧着倒像是个心善的男孩。
秦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过柳氏递来的茶盏,指尖刚碰到杯壁就皱了眉。
“太烫了。”
柳氏手一抖,忙道:“是是是,奴家这就换凉些的……”
“不必了。”
秦汐放下茶杯,目光陡然转厉,直直看向赵万山。
“说说吧,清溪镇最近发生的命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去管?也不上报朝廷?”
赵万山身子猛地一僵,额头“咚”地磕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人……冤枉啊!下官对此事一无所知!”
秦汐没看他,只侧头对身后的秦安道:“看吧,有些人的嘴,就是得用点法子才能撬开。”
秦安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赵万山颤抖的背影上,眼神逐渐凶狠起来。
那道目光落在身上,赵万山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牙齿都微微发颤。
秦安刚要有所动作,赵万山便撑不住了,急忙开口求饶:“大人饶命啊!不是小的不想说……实在是……”
他话语一顿,眼神闪烁。
因为他不清楚眼前两人与那名修士的实力谁强谁弱。
若这两人敌不过对方,自己报出名号和藏身地,定会被那修士立刻斩杀;可此刻不说,自己下一秒或许就性命难保。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说无妨。”
秦汐看出了他的顾虑,语气平静地说道,算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听到此话,赵万山心一横,说出了此事的概貌。
毕竟多活一刻是一刻!
“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听着赵万山的叙述,秦安与秦汐逐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赵万山平日虽喜好饮酒作乐,但对待百姓还算过得去,清溪镇在他的治理下,一直还算安稳有序。
可好景不长,不久前,一支经过小镇的商队,带来了一名修士。这修士生性好色,所修功法也颇为诡异。
那支商队并不知晓他的底细,见他想留在清溪镇,便没多管,继续赶路去了。
但这名修士留在清溪镇的目的并不单纯。
之前,他在逛街时看中了镇上的一名女子,便主动上前搭话,还打听出了女子的住处。
当天晚上,那修士就悄悄潜入女子的闺房,行了采阴补阳之事。
女子醒来后,发觉自己清白被毁,便闭门不出。
可那修士并未收手,连续几晚都上门作恶,最终导致那女子含恨自尽。
女子的家人悲愤万分,发誓要活捉那恶贼,将他打残后扔进猪圈,却一直没能找到他的踪迹,那恶贼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之后几天,镇上不断传出——夜晚有女子在家中被偷了清白的消息……清溪镇也因此渐渐变得人心惶惶。
赵万山曾想过解决这桩案子,可一天夜里,那名修士找上了他,威胁他不准向朝廷禀报,否则他的妻子小命不保。
同时,那修士还许诺会给赵万山好处。
赵万山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他继续作恶。
一旁的柳氏听了这些话,脸上顿时泛起红晕,神色也有些尴尬。
方才她还在心里责怪那些百姓不自量力,妄图对抗修士。
此刻她才明白,赵万山是为了她才没有将此案件上报朝廷,否则朝廷早该派人来捉拿凶手了!
“小的知道的就这些了……”
赵万山膝盖陷在青砖里,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绸衫,顺着衣摆往下滴。
桌案上的佳肴还冒着热气,酱色的肘子油光锃亮,清蒸鲈鱼的细鳞沾着水汽,旁边的酒壶斜倾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瓷杯里晃出细波,可满室的醇香此刻只衬得人心慌。
秦汐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酒坛,目光掠过赵万山那张写满“无辜”的脸。
这人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仿佛那些龌龊事都与他无关,倒成了被裹挟的可怜虫。
“那畜生现在在哪?”
秦汐的声音冷冷地落下来,桌上的烛火都颤了颤。
赵万山喉结滚了滚:“这……这……”
“说!”
秦汐话音刚落,桌上的酒杯被震得轻颤,酒液晃出些微。
“是!是!是!那人现在应该……”
赵万山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满室灯光烛火骤然矮下去,随即“噗”地灭了个干净。
冷风带着股陈腐的霉味钻进来,先刮过秦汐的发梢,再卷向桌案。
窗棂“哐当”撞上木框,糊纸被撕开道豁口,风裹着湿气和尘土灌进来,打在那盘清蒸鱼上,白瓷盘里顿时落了层灰。
两名侍女尖叫着抱作一团,其中一个的发髻散了,珠钗滚到柳氏脚边,柳氏吓得抬脚就躲,却踩翻了地上的酒壶,酒水泼在青砖上,腥气混着冷风漫开来。
赵万山“嗷”地一声往桌底钻,肩膀撞翻了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哗啦”泼出来,顺着桌腿往下淌,漫过他的靴底。
他慌乱中抓住桌布,整盘肘子“啪”地扣在背上,油腻腻的汤汁顺着脊梁往下流。
秦汐与秦安同时起身。前者唤出流霜剑,暗紫色剑身泛着冷光,银色流云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后者抄起裂山枪,深褐色枪身带着寒芒。
两人背靠背站定,秦汐剑指地面,秦安枪横胸前。
黑暗里,风卷着柳氏压抑的啜泣声,混着什么东西刮擦门板的“沙沙”声。
那声音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细细地抠着木头。
房梁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乱晃,竹骨撞在梁上发出“咚咚”闷响,桌上的残羹被卷得四散,一块鸭骨“骨碌碌”滚到秦安脚边。
秦安心头猛地一缩,那股阴风透着诡异,让他五感都像被蒙上了层厚布。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有风刮过的声响,连脚下青砖的凉意都变得模糊,四周的一切都辨不清了。
身侧的秦汐却不一样。她眼底浮起淡淡的金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金芒里有细碎的纹路在游走,带着种奇特的韵律。
很快,秦汐的目光投向了漏风的窗棂。
那是风进来的地方。
那里立着一道身影。
他站在原地没动,衣袂却缓缓飘动,连周围的风都像被他收在了袖中。
他披着件宽大的灰袍,袍角垂到地面,没沾半点被风卷进来的尘土。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没有任何气息透出。
桌案上那盘清蒸鱼还剩最后一点热气,此刻突然像失了温度,白汽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赵万山刚从桌底探出头,就被这阴风吹得生疼,喉咙里的惊叫戛然而止,只发出半声“嗬”,就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柳氏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呜咽声,裙角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
秦汐握剑的手紧了紧,流霜剑暗紫色的剑身上,银色流云纹忽然亮起一线微光。
秦安虽看不清,却本能地将裂山枪再横近一些,枪尖在黑暗里微微震颤。
“听说……你们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