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药铺门前的日头正暖。
那棵老桃树的枝头缀满了鼓鼓的花苞,粉白的壳裹着里头的嫩色,风过处还会晃悠悠地荡着。
泥土里的潮气褪得差不多了,混着点清冽的草木气漫过来,比药铺里的苦香淡些。
“王大夫!”
“前辈!”
秦安与秦汐到了王家药铺后,便看见王大夫正坐在药铺门前晒着太阳,似乎知道他们这时要来。
“嗯,跟我来。”
王大夫也不寒暄,直接招呼两人跟他走进药铺,并且关上了门。
此举也让秦安意识到:王大夫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怕是不一般啊。
“东西都找到了吧?”
王大夫站在两人身前,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语气平淡无波。
“嗯,找到了。”
秦安应道,随后转头对秦汐微微颔首。
秦汐眸光微动,纤细的手指在储物戒上轻轻一拂。
刹那间,两道虚影自戒中浮现。
一具通体泛着淡淡莹光的尸骨静静悬浮,旁侧一枚暗纹流转的令牌与之并列,寒气与威仪交织着,在药香弥漫的铺内漾开一层无形的波动。
王大夫上前半步,视线在尸骨的骨缝与令牌的纹路间细细扫过,片刻后,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
秦汐闻言,只垂眸浅浅一笑,神色如常。
秦安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耳尖微微发烫。
想起先前王大夫劝他带秦汐同去时,自己还曾固执地拒绝,可到头来却还是并肩而行。
所以此刻听着夸奖,反倒像是受了愧。
王大夫将少年这点窘迫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抬了抬下巴,对秦汐说道。
“先收起来吧。”
秦汐指尖再动,那尸骨与令牌便如潮水退去般隐入戒中,铺内重归平静,只余下草药的清苦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你这次出门历练,家里人知道吗?”
王大夫这话是对着秦汐说的。
秦汐自然明白王大夫的意思,所以并没有隐瞒。
“知道的。”
家中高手如云,若真是偷跑出来,她哪能安稳走到这里?怕是不出半日,便会被寻回去了。
王大夫闻言,缓缓颔首,眉头舒展了些。
“那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熟稔。
“我与你家中长辈也算旧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瞒着你了。”
秦汐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神色依旧平静。
自家宗门弟子遍布四方,家族在宗门里又是顶梁柱般的存在,长辈们走南闯北,结识的人物如过江之鲫,王大夫与他们相识,实在寻常得很。
“好。”
药铺里的草药香混着窗外桃树的清息,在沉默中漫了片刻。
秦安听着王大夫与秦汐的对话,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得到落实。
王大夫显然清楚秦汐的来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她背景的了然。
接下来,王大夫将秦家小姐秦落雁和秦国二皇子秦不凡的故事细细告诉了两人。
“这秦国,胆子倒是挺大的。”
秦汐忽然轻笑一声,目光里带着几分讥诮。
古往今来,敢破那规矩的,哪个不是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秦国在这地界虽然算个强国,可真要踩了那雷池,千夫所指都算是轻的。
王大夫冷笑一声,将烟杆往桌角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砖上。
“何止胆子大,简直是嫌命长。”
秦安听得一头雾水,眉头拧成个结。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却听出了王大夫话里的意思。
他看了看王大夫,又瞥了眼神色淡然的秦汐,试探着开口:“所以……您是想让我们俩,代表您去帮助秦落雁和秦不凡?”
王大夫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定,点了点头:“没错,秦不凡诚意很足,我没理由拒绝。再者说,这对你俩,尤其是刚步入修道之路的你,是场再好不过的历练了。”
秦安颔首,心里盘算着:这趟差事确实比闭门苦修要实在得多。
他转头看向秦汐,少女正望着窗外的桃枝,听见动静便转回了头。
秦汐见秦安望了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眼尾带着点默许的笑意。
秦安便又问道:“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
“太子有国主撑腰,就凭我们两个,怕是动不了他的根基吧?”
这怎么看都是螳臂当车的架势。
王大夫摇了摇头,烟杆在掌心转了半圈。
“不必你们撼动国主。你们只需盯住秦不凡他大哥,也就是那位太子。”
“剩下的,秦不凡自己会解决。”
王大夫语气笃定,像是早已将前因后果推演过无数遍。
秦安怔了怔,随即了然。
王大夫这是要他们做那把最锋利的刀,直插秦国要害。
秦安再看向秦汐时,少女眼底已没了方才的轻淡,反倒亮着点跃跃欲试的光亮。
显然,即将站在一个国家的对立面,她也是有点兴奋的。
“好,我们去。”
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王大夫也是不禁笑了笑。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去的。”
说罢,王大夫袖袍微扬,两道莹光自袖中滑出,稳稳落在掌心。
左手那枚龙形玉佩足有半掌宽,玉质通透如凝脂,却泛着淡淡的墨色晕纹,恰似龙潜深渊时搅起的暗涌。
玉佩龙首微抬,角似利剑斜插云霄,鳞甲层层叠叠,每一片都雕琢得根根分明,在微光下泛着细碎的寒芒,仿佛稍一呵气,便能听见龙啸震耳。
龙尾卷曲如环,尾尖处一点赤红,像是燃在深海里的星火,灵气顺着龙身的纹路流转,触之竟有温润的暖意。
右手凤佩则小巧些,玉色清润如晨露,通体泛着淡淡的粉白,细看可见玉髓里藏着缕缕金丝,恍若凤羽上的流光。
那凤首低垂,喙如弯月,眼窝处嵌着极小的碧色珠石,似含着一汪秋水。
羽翼舒展,尾羽分作七支,每一支的末端都琢成花瓣状,灵气拂过便泛起朦胧的光晕,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起,带起满室清辉。
两佩在王大夫掌心静静躺着,龙的沉雄与凤的灵动交织,浓郁的灵气顺着玉纹缓缓蒸腾,竟在周围的药香里漾开一层薄薄的雾霭。
两枚玉佩一现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灵气便扑面而来,秦安只觉呼吸一滞,秦汐也微微眯起了眼。
这般精纯的灵气,绝非寻常物件所有。
“这是?”
秦安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讶异,目光紧紧锁在玉佩上,指尖不自觉地绷紧。
秦汐也蹙着眉,眼底掠过一丝探究,显然也被这玉佩的灵气惊到了。
王大夫看着两人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你们应该是见过的。”
这话一出,秦安与秦汐同时一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随后,秦汐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动,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莫非……与后山那处灵脉有关?”
“正是。”
王大夫缓缓颔首,笑意更深了些。
话音刚落,他袖袍轻挥,两道无形的气劲拂过玉佩。
刹那间,那股汹涌的灵气如潮水般退去,两枚玉佩瞬间敛去了所有光华,看上去与寻常玉饰无异,只余玉质本身的温润。
下一刻,龙佩化作一道墨色流光,凤佩带着缕粉白轻影,分别飘到秦安与秦汐身前,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愣着做什么?”
王大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
“拿着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秦安这才回过神,伸手接过龙佩,入手温润,玉质细腻得惊人。
秦汐也抬手握住凤佩,指尖触到玉面时,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灵气在玉内流转。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动,随即齐齐转向王大夫,躬身道:“多谢前辈(王大夫)。”
秦安与秦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心里对这次行动又多了几分信心。
王大夫捻了捻胡须,目光在秦汐脸上稍作停留,缓缓开口:“你先出去片刻,我有些话,要单独同秦安说。”
秦汐眸光转了转,看向秦安。
少年对着她轻轻点头,眼底带着几分安抚。
随后,她便对着王大夫微行一礼,随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少女衣裙扫过药柜下的阴影,带起一缕极淡的药香。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熔金般的夕阳正往西山沉,斜斜染红了半扇门扉。
秦汐站在门槛边,望着天边那片绚烂的霞光,忽然有些恍惚。
风从桃树枝头溜过,一朵粉白的花瓣挣脱枝头,斜斜坠下,恰好落在她鼻尖。
带着点微湿的痒,还裹着缕若有似无的香甜。
秦汐抬手,用指腹轻轻拈下花瓣。
薄如蝶翼的花瓣儿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似乎还留着点枝头的余温。
她望着那点粉白,唇边慢慢漾开一抹浅笑,眼尾的弧度,比天边那抹将落的霞光还要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