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处宽敞的货场停下,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月明商会的伙计们早已手脚麻利地跳下车,开始卸装车厢里的货物,木箱落地的闷响、麻绳摩擦的窸窣声混在一处,透着旅途终歇的踏实。
蓝月站在车旁,素色裙摆在风里轻轻扬起,望着秦安和秦汐从车上下来,眼底笑意温和。
“前面拐过两条街就是秦府了,我让阿瑶送你们过去。不过别急着忙正事,晚上可得留些空。”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那座飞檐翘角的楼阁,朱红梁柱衬着“醉风楼”三个烫金大字,檐角风铃在热风里叮当作响。
“那是都城最有名的酒馆,掌柜的拿手菜是红烧鹿肉,配着新酿的桂花酒,去晚了可就没座了。”
周围的伙计们立刻跟着起哄,赵虎挠着后脑勺笑道:“秦小哥可得来,我还没跟你好好喝一杯呢!”
连一直沉默赶车的老车夫都回头道:“醉风楼的酱肘子配烧酒,秘死了可要后悔的。”
秦安被这阵仗闹得耳根发红,秦汐在一旁抿唇轻笑,替他应道。
“放心,我们处理好事情就过去。”
蓝月这才放心,唤来一个梳着双丫髻、腰间挂着铜铃的姑娘。
“阿瑶,你送两位公子小姐去秦府,路上仔细些。
阿瑶应声上前,引着两人往街巷深处走。
越往里走,市井的喧嚣越淡,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侧院墙渐渐高了起来。
阿瑶边走边轻声说:“前面就是秦府了。说起秦家,那可是咱们都城的老底子!”
“当年秦家先辈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凭着一把长枪打下赫赫战功,才挣下这将军府的爵位。”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尤其是上一代家主秦老将军,据说修为深不可测,当年在边境一人斩杀三只高阶妖兽,护得千里疆土安稳。可惜天妒英才,老将军在一次平叛中受了重伤,没过几年就去了……之后府里就渐渐冷清下来了。”
说话间,一座沉郁的府邸已在眼前。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蒙着层薄尘,却被擦拭得发亮,环身雕刻的猛虎纹虽已磨平了棱角,依旧能看出几分凌厉。
门楣上“秦府”二字的匾额是黑檀木所制,金字虽已斑驳,笔锋间的遒劲却未减,只是被岁月染上了几分落寞。
两侧的石狮子蹲坐在青石板上,爪下绣球的纹路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依旧昂首挺胸,守着这方庭院最后的体面。
院墙是青灰色的砖墙,墙头爬着几株枯藤,部分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的砖石,像老者脸上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阿瑶停下脚步:“这里就是秦府了,阿瑶就送到这儿。”
秦安与秦汐谢过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望向紧闭的大门。
秦安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铜环。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过了片刻,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苍老的询问:“谁啊?”
门闩“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后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望着门外的两人,带着几分警惕和疑惑。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秦府做什么?
秦安上前一步,态度恭敬。
“老丈您好,我们是受故人所托,前来拜访秦府。”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沉甸甸的信封,信封边缘烫着暗金色的秦家虎纹家徽。
“这是信物,还请您代为通报。”
老仆看清信封上的家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接过信封时指尖微微发颤。
见家纹并非作假,他便对着两人拱手道:“两位请稍候,老奴这就去通报。”
说罢便关上门,门闩落锁的轻响在巷中回荡。
秦安与秦汐站在门廊下等候,檐角的风铃声断断续续,衬得庭院愈发安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吱呀”一声,大门再次敞开。
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立在门内,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发髻,簪着一支素雅的玉簪,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
她见两人望过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
“在下秦落雁,两位一路辛苦,快请进。”
秦安连忙回礼:“姑娘客气了。”
秦汐也微微颔首,跟着秦落雁往里走。
穿过前院的石板路,两侧的青竹在风里轻摇,叶片摩擦发出沙沙声。
秦落雁边走边笑问:“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在下秦安,平安的安。”
“秦汐,潮汐的汐。”
秦落雁脚步微顿,惊讶地眨了眨眼。
“二位也姓秦?这般巧事倒是难得。”
她眉眼弯弯,语气更显热络。
“等此间事了,落雁定要带你们在都城好好玩上一番!”
听到此话,秦安与秦汐皆是轻轻一笑,答应了下来。
之后,三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才绕过一方锦鲤池,来到秦家的待客大厅。
厅内两侧坐着几位须发花白的长辈,正目光温和地望过来。
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墨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沉郁,正是现任秦家家主秦岳。
见两人进来,秦岳起身拱手:“二位远道而来,秦家有失远迎。快请入座。”
秦安与秦汐谢过落座,没有多余的寒暄。
秦安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玉盒,双手捧着起身。
“秦家主,还有诸位前辈,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送秦老将军归家。”
玉盒被缓缓打开,里面铺着素白的丝绸,静静躺着一具缩小的白骨,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光——正是上一代秦家家主的遗骨。
储存遗骨的玉盒是秦汐给秦安的,能将物体缩小放置,正好帮他利用好储物袋的有限空间。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年长的长辈望着玉盒中的白骨,眼眶瞬间红了。
有位老奶奶抬手抹了抹眼角,低低的啜泣声在厅中传开。
秦岳盯着白骨看了许久,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只是沉声说了句:“父亲……真的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却仍维持着家主的体面。
就在气氛沉郁之际,坐在左侧首位的老者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不知二位在寻回老将军遗骨时,可有见到家主令牌?那令牌关乎秦家在军中的旧部调动,至关重要。”
他身旁几位长辈也纷纷点头,眼底带着期待。
秦汐抬眸迎上众人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
“我们一路只寻得老将军遗骨,并未见到所谓的令牌。”
话音落下,厅内几位长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看向两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秦岳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对秦安与秦汐温和道:“二位一路辛苦,可先在秦家歇息歇息。令牌之事……容后再议。”
秦安与秦汐起身拱手,对秦岳道:“多谢家主体谅。”
秦岳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秦落雁。
“落雁,你带两位贵客去后院的静院歇息,那里已收拾妥当。”
秦落雁应声上前,对两人温和一笑:“秦安公子,秦汐姑娘,随我来吧。”
三人转身离开待客大厅,将厅内的沉郁气氛暂时抛在了身后。
厅门刚合上,方才追问令牌的老者便重重一拍扶手,沉声道:“我不信!老将军征战一生,令牌从不离身,他们怎么可能只寻到遗骨却不见令牌?定是有所隐瞒!”
他身旁几位亲近太子的长辈立刻附和。
“大长老说得对,这令牌关系重大,怎能轻易相信外人之言?”
“哼!”
另一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怒哼一声。
“家主尸骨刚归,你们不想着如何好好安葬,反倒急着追问令牌,眼里还有没有秦家的祖宗规矩?”
“老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被唤作大长老的老者脸色一沉。
“我难道不想安葬家主?可令牌关乎秦家兴衰!有了令牌,咱们才能召回军中旧部,才能得到太子府的重用,秦家才有机会重回巅峰!这难道不是为了整个家族?”
“你这是拿家主尸骨做筹码!”
“我这是为了家族存续!”
两边长辈各执一词,争吵声越来越大,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主位上的秦岳眉头紧锁,脸色愈发沉郁,终于抬手猛拍了一下桌面。
“够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亲尸骨刚归,当务之急是商议安葬事宜。令牌之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都散了吧。”
众人见秦岳发了话,虽仍有不满,却也不再争执,只得起身告辞。
待客大厅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秦岳独自坐在主位上,望着空荡的厅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