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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晴带着众人历尽艰辛返回启明,时间已悄然流逝了两三日。这两三日里,苏晴几乎没有停歇,她以惊人的效率和冷静的头脑,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医师,快速地对启明这个庞大而复杂的“机体”进行了一次初步的“诊脉”。她将聚集地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一一认全,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性格与能力,记住了几张重要的面孔,随后便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解核心事务上,最终回到了那个萦绕着药味与淡淡担忧的、萧凌所在的房间。她端起一旁由后勤人员准时送来、尚有余温的一碗精心熬制的肉粥,自己先浅浅尝了一口,确认温度与味道都合适后,才走到床边,看着萧凌那依旧沉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将那碗本该属于他的粥,默默喝下。她需要保持体力,而昏迷中的他,暂时还无法正常进食。

与此同时,萧凌的意识,依旧在那片无边无际、象征着力量尽失与荣耀崩塌的荒芜废墟之中沉浮、挣扎,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窥见、凶险万分的无声战争。他的意识虚影,那抹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边缘不断逸散着细微光粒的灰色魂火,正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死死地、近乎偏执地“锁定”在眼前那滴被他以超越极限的顽强意志,强行“凝固”了其自然衰变过程的、微不足道的精神力星尘之上。他试图去理解,去剖析,去抓住那曾经一闪而逝、仿佛幻觉般的、触及时间本源伟力的玄妙“触觉”。这种感觉,如同一个盲人在绝对的、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中,徒劳地摸索一扇确切存在却看不见的门户,明知那扇门后藏着通往新世界的奥秘,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关键而隐秘的钥匙孔。

时间……水滴……状态……维持……

这些抽象而又至关重要的概念,在他那疲惫不堪、近乎枯竭的意识中反复盘旋、激烈碰撞,试图擦出智慧的火花。然而,它们之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厚重而无法穿透的毛玻璃,他只能朦胧地看见后面模糊晃动的轮廓,感受到那磅礴而冰冷的力量感,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那清晰而凛冽的核心本质。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就像是知道了一把构造精妙绝伦、蕴含着无上奥秘的锁的存在,甚至指尖在无数次尝试中,偶尔能侥幸感受到锁孔那微凉的、属于法则的金属触感,但以他此刻近乎归零、脆弱不堪的状态,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或者说,根本无力去打造出那把独一无二、能够与之完美契合、开启力量的钥匙。强行施展“刹那永恒”所带来的认知碎片过于庞杂、高端且充满了毁灭性,如同将一座承载着宇宙奥秘的图书馆的所有信息,在瞬间强行塞入一个已然濒临破碎、容量有限的容器,以他此刻的状态,想要系统性地理解、梳理并重建起属于自己的、稳固的力量体系,其难度不亚于凡人妄图徒手攀登那传说中连接天地的通天之塔,每一步都踏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伴随着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巨大风险。

[“刹那永恒”……“刹那”的爆发与那几乎将我彻底湮灭的代价,我已经用这具残破的身躯和灵魂深刻体会过了。“刹那”代表着时间的片段,是强行攫取的瞬间。可那支撑起“永恒”的,又是什么呢?是某种更本质的基石吗?是某种……状态的不朽?] 意识虚影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了迷茫与一种深入灵魂骨髓的、几乎要将自身燃尽的疲惫的疑问。[难道真的只能像现在这样,如同神话中的愚公移山般,一点一滴、耗尽心神地去维持这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的状态,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积沙成塔,汇流成海,量变引起质变?] 这种对世界根源法则的探索与叩问,对心神的消耗远比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与敌人正面搏杀要巨大、要煎熬得多,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无声无息却无比残酷的磨损与拷问。

他“看”了许久,想了许久,思维几乎要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与无果的、循环往复的求索中彻底凝结、僵化。那滴被他勉强维持住、仿佛独立于时间洪流之外的星尘,其内部那细微到极致的灵性能量,依旧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仿佛源自宇宙基本规则的速度,不可逆转地逸散着,只是那逸散的速度,比起它自然衰亡的轨迹,似乎慢了那么几乎无法用任何现有尺度衡量的、微不足道的一丝。这种进展,微乎其微到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感到彻底的绝望与自我怀疑。

萧凌的意识虚影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挠头的动作,尽管他此刻并没有真实的头颅和头发可供抓挠,这只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记忆的、表达内心巨大困惑与焦躁不安的姿态。

“想不透啊……太累了……不想了!” 最终,他有些自暴自弃般地、带着浓浓挫败感和精神透支后的虚脱感“嘟囔”了一句。长时间的、极限状态下的精神专注带来的巨大负荷已经抵达了临界点,他这缕本就虚弱不堪、如同蛛丝般的意识迫切需要喘息,需要暂时脱离这种钻牛角尖般、近乎自我折磨的状态,否则恐怕尚未找到出路,自身便要先行溃散。

他那模糊而不断逸散着细微光粒的虚影不再执着地、如同石雕般“钉”在那颗令人沮丧的星尘前,而是缓缓地、带着一丝疲惫至极的踉跄与虚浮,“走”向了这片死寂识海废墟中,唯一不同的、散发着截然相反气息的、代表着无限生机与温暖希望的所在——那棵与苏晴灵魂紧密相连、象征着“生命回响”本源的、通体如同最纯净黄金铸造、枝叶舒展繁茂、每一片脉络中都仿佛流淌着翠绿色盎然生机光晕的巨树虚影之下。他靠着那温暖、坚实、仿佛能抚慰一切创伤与疲惫的“树干”坐下,感受着从那巨树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磅礴而温和、如同母亲怀抱般的生命气息,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甘霖,如同冰封万载的土地沐浴在春日第一缕和煦的阳光与滋润的雨露之中。他那因过度思考、虚弱而不断变得透明、边缘光粒加速逸散的意识,似乎都因为这纯粹生命能量的滋养与浸润而稍微稳定、凝实了一丝,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

房间外,属于“启明之主”的职责与那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压力,已经如同沉重的山峦,不容置疑地、沉甸甸地压在了苏晴尚且单薄的肩上。她没有时间去慢慢适应角色的转换,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聚集地庞杂的方方面面、所有或明或暗的权力脉络、资源分布、人员构成,都如同梳理乱麻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理清头绪,并迅速做出关乎数百人生死的决策。

苏晴仔细地为萧凌掩了掩被角,确保没有一丝缝隙,这才转身走出房间,来到门外那张由厚重原木粗糙拼成、表面布满岁月与使用痕迹的长桌旁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她直接对如同阴影般肃立在一旁、沉默等待指令的黑骨下达了命令,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丝毫拖泥带水:“把启明聚集地所有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名单、所有重要的物资储备清单、所有登记在册人员的能力档案与具体分布情况,事无巨细,全部整理好,立刻汇总到我面前。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这里的一切,从根基到脉络。”

会议室内,气氛因此而变得异常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呼吸困难的压抑。苏晴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与责任的主位上,面前很快便摊开了厚厚一叠由各种粗糙纸张、甚至鞣制过的兽皮粗糙钉合而成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与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看懂的符号。黑骨如同最忠诚的管家(或者说,是被最深刻的恐惧所驱使),微微躬身站在桌侧,用他那特有的、嘶哑低沉得仿佛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一条条、一项项、极其详尽地进行着汇报。王猛、孙守田、莫三娘、石岗等核心成员分坐两侧,个个屏息凝神,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或私下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新任掌控者的敬畏与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们敬畏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瞟向苏晴身后内侧、那扇紧闭的房门——萧凌,那个曾经以绝对力量与冷酷手段掌控一切、令他们心生寒意的男人,此刻就在那扇门后虚弱地休养。但那种源于“时痕”、深入骨髓灵魂的恐惧,并未因他的暂时倒下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其状态的未知与不确定性而变得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不安,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此刻对苏晴表现出的服从与恭敬,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门后那个男人一旦醒来后,可能进行的、毫不留情的清算的极致恐惧。苏晴,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们这份恐惧情绪的暂时转移与寄托对象。

“苏晴小姐,”黑骨伸出他那毫无血肉的白骨手指,指着一份用炭笔仔细绘制、标注着各种复杂符号与注释的聚集地布局图,开始详细汇报,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首先,是人员方面。经过再次严格清点核对,目前,启明聚集地登记在册的常驻人口,共计九百八十七人。其中,拥有明确登记、具备战斗或特定辅助能力的异能者,一百五十三人,这个数字相比上月统计时略有增长,新觉醒了两人。其余为普通居民,包括需要专人照料的老弱、负责内部繁杂后勤的妇女、以及尚未成长起来、需要保护的儿童,还有大量从事基础建设、耕作、清洁等日常劳作的非战斗人员,他们是聚集地运转的基础。”

“物资储备方面,”他熟练地翻过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与物品名称,仿佛在诉说着生存的艰辛,“我们的食物来源,主要依靠石岗管理的‘活田’稳定产出,那里有萧帮主留下的奇异力量,作物生长速度远超寻常;辅以定期组织的狩猎队外出猎获变异生物或普通野兽;以及采集队在安全范围内搜寻可食用植物和菌类。根据昨日最新盘点,目前库存如下:各类熏肉、风干肉条约三千五百斤;可食用根茎、晾干的野菜约八百斤;从旧时代废墟中侥幸搜寻到的、尚未过期的密封罐头类食品,仅剩一百二十罐,已列为最高级别战略储备,非到生死存亡的极端情况,严禁动用。另外,活田区目前成功种植了一些适应了末日恶劣环境的、生长周期较短的改良作物,如‘铁薯’和‘荧光菇’,它们是我们未来食物来源的主要希望,但产量和种类依旧有限。”

“武器与装备库,”黑骨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凝重,“状况……不容乐观。制式枪械极为稀少,且型号杂乱不堪,与之匹配的弹药更是紧缺到了极点,每一发都需要经过我的批准才能使用,必须用在刀刃上。目前聚集地的主要作战装备,仍以冷兵器为主,各类砍刀、长矛、弓箭、斧头等,数量尚可,但质量参差不齐,很多已经崩口、卷刃,急需维护与更新。黄浩先生之前利用废墟中搜集到的零件和灵感,改造的一些自动弩机和简易预警装置,分布在关键哨位和防御节点,是目前我们防御体系的重要补充,但也需要定期检修,且缺乏备用零件。燃油储备约两百升,主要用于紧急情况下的发电、以及驱动少数特定机械(如水泵),必须精打细算,每一滴都关乎生存。”

“防御工事与警戒力量,”他的白骨手指移向地图上那圈代表着生存希望与最后屏障的围墙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主体围墙平均高度八米,关键地段,如大门、拐角处,已用钢筋混凝土和废旧钢板加固到十米以上。围墙沿线共有固定哨塔十二座,配备了基本的观察窗口和射击孔。另有编制内的移动巡逻队五支,实行三班轮换制度,确保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警戒,尤其是在夜间和恶劣天气下。但此次罕见的、持续不断的暴风雪,对围墙结构和部分哨塔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东侧靠近旧电厂的那段,发现了一道长约三米的裂缝,虽然已经用沙袋和速干水泥进行了紧急加固处理,但仍需持续密切关注,防止因冻融或后续冲击而恶化,那将是我们防御体系上一个致命的弱点。”

“医疗条件方面,我们只有一间由旧仓库隔出来的、极其简陋的医疗室,药品极度匮乏,主要以处理常见的外伤、冻伤和预防感染为主,对于内疾和复杂伤势几乎无能为力。值得庆幸的是,聚集地内拥有治愈类异能的成员有三人,虽然能力强度和范围有限,且使用后需要长时间恢复,但在关键时刻,尤其是处理战斗伤员时,能起到决定生死的重要作用。”

“水资源目前依靠内部挖掘的两口深井,以及收集净化后的雨水、雪水。现有储备尚可满足日常基本需求,但用于水净化的过滤材料主要是活性炭和沙石消耗很快,需要尽快组织人手,去寻找可靠的补充来源,否则一旦断供,后果不堪设想……”

“能源供应,主要依赖砍伐周边枯木获得的柴火和少量效率低下、时好时坏的旧时代太阳能板,此外还有一台老旧的柴油发电机作为后备,但燃油储备不多,仅在极端紧急或必要时刻(如手术、重要机械运转)才会启动,且运行时间受到严格限制……”

黑骨的汇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将启明这个在末日废土上艰难挣扎求生的聚集地,其看似坚固的外表下,隐藏的孱弱、匮乏、隐患与那份不屈的坚韧,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苏晴面前。这是一个资源永远处于紧张状态、外部防御压力巨大、内部结构复杂、派系隐约、充满了各种看得见与看不见问题的庞大“家业”,如同一个在狂风巨浪中航行的、修补了无数次的破旧木船。苏晴凝神静听,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深思的弧度,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细微的“笃笃”声响,她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将这些海量的、繁杂的、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逐一吸收、分析、归类、权衡利弊。她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一切烂熟于心,形成清晰的认知地图,才能在这个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位置上坐稳,才能为启明这数百人的未来,也为昏迷中将一切托付给她的萧凌,做出最正确、最有利的决策。

就在黑骨的汇报进行到关于下一阶段狩猎队派遣计划(人员构成、风险区域评估)、以及外围警戒范围是否需要根据“秃鹫”团伙近期动向和暴风雪影响进行相应调整的关键议题时,会议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明显犹豫和怯意的敲门声,突兀地打断了室内严肃而凝重的、仿佛铁板一块的气氛。

噔噔噔、噔噔噔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性,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不等里面的人回应,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首先探进来的,是小雅那双如同受惊小鹿般、带着怯生生又充满期盼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显得楚楚可怜;接着是小虎那张故意绷着、试图表现出勇敢和无畏却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紧张与不安的小脸;最后是年纪稍大些、眼神里总是带着点自己主意、此刻却也流露出深深不安的小豆芽。三个孩子像一串小心翼翼、生怕被风吹散的小糖葫芦似的,一个挨一个地挤在门口,眼巴巴地望向里面那些看起来就很严肃、很厉害的大人们。

吴佳怡一脸无奈又带着深深歉意的表情,紧跟在孩子们身后,显然她之前试图阻拦过这些心思敏感、刚刚经历巨变的小家伙,但没能成功。这些孩子,在经历了漫长而恐怖的逃亡路途、岩洞中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魂一刻,以及与苏晴、黄浩等人日夜不离、拼死相护的相依为命后,早已对这些一路用生命保护他们、给予他们前所未有安全感的大人,产生了如同雏鸟认亲般的、深刻而无法割舍的依赖情感。在被吴佳怡和林薇暂时安排到统一的、相对陌生且拥挤的儿童安置区后,那种强烈的分离焦虑与对未知环境的本能恐惧,让他们无法忍受,这才鼓起天大的勇气,手拉着手,一路询问摸索,找到了这处看起来就很重要、很严肃、大人们经常进出的地方。

“苏晴姐姐……”小雅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我们想和唐宝哥哥、黄浩哥哥,还有林薇姐姐他们在一起……我们不想分开……那里好多人……都不认识……我……我害怕……”

小虎也用力地点着头,小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仿佛在给自己打气,声音比小雅稍大,却也带着颤音:“我们保证!保证会很乖很乖的!不吵也不闹!我们可以帮忙干活!捡柴火也行!打扫卫生也行!”

小豆芽则比较直接,他怯生生地看了看屋子里那些神色严肃、气场强大的大人们,尤其是骷髅头的黑骨和一脸凶悍的王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所剩不多的勇气,带着点委屈和倔强说道:“那边……那边都是不认识的人……睡的地方也好挤……味道也不好闻……我们……我们想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孩子们纯真而直接、不加任何掩饰的情感表达,与会议室里正在讨论的生存、资源、防御、杀戮等沉重而冰冷的议题,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强烈的对比,如同在一幅色调阴郁沉重、描绘着战争与废墟的宏大油画上,突然滴落了几滴鲜明而柔和的、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色彩。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稚嫩哭腔与无助的插曲,让原本凝重肃杀、仿佛铁板一块的气氛,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多了一丝格格不入的、却无法被任何理性、铁腕与生存法则所轻易忽视的柔软与人性温度。

“这是怎么了?孩子们和吴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伙房那边不是开始放饭了吗?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勾得我肚子咕咕叫,唱了半天空城计了!” 人未到,声先至,唐宝那特有的、带着点大大咧咧和天生乐观的嗓门从走廊传来,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他便一把将虚掩的房门彻底推开,胖乎乎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身后,林薇和影蛇也一前一后地跟了过来,显然也是来告知苏晴饭已经备好了。“额,苏姐,这是……发生什么了?你不是在听黑骨他们给你汇报工作嘛?孩子们怎么也挤在这儿啊???”唐宝看着门口这阵仗,尤其是孩子们红红的眼圈和泫然欲泣的小脸,不由得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圆脸上满是疑惑和关切。

小雅一看到熟悉的、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林薇,立刻像是找到了最可靠的主心骨,挣脱开小豆芽的手,小跑着扑到了林薇身上,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把小脸埋了进去。林薇顺势温柔地弯下腰,将小丫头轻轻抱了起来,用脸颊贴了贴她冰凉的小脸,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乖,不怕,姐姐在呢。”小虎和小豆芽见状,也像是找到了坚实的依靠,立刻朝着唐宝和影蛇跑去。唐宝哈哈一笑,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弯腰轻松地将小虎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结实如柱的手臂上,还掂量了一下:“嘿,小虎子,几天没抱,好像重了点啊!”;影蛇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一座冰山,但动作却并不生硬,默不作声地将小豆芽也抱了起来,只是姿势略显僵硬,显然不太习惯与孩子如此亲近,但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却透露出他内心的细致。

“好啦,黑骨,剩下的这些事情,下午再继续说吧。”苏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对着黑骨等人挥了挥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示意会议暂停。黑骨、王猛几人立刻识趣地起身,没有任何异议,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安静而迅速地鱼贯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苏晴和这些突如其来的、代表着脆弱与希望的“小麻烦”。

苏晴走到孩子们身边,目光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那层属于领导者的冷硬外壳悄然褪去。她弯腰抱起了其中身体看起来最弱、胆子也最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玲,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感受着那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分量。“孩子们,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们想说的事情,想待在一起的想法,等我们吃饱了肚子,身上暖和了,再慢慢聊,好不好?”她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如同春水般的力量,“走吧,吃饭喽!”

聚集地的公共用餐区域很大,是由一个旧时代的机械仓库改造而成,但空间足以容纳很多人同时进餐。粗木钉成的长桌长凳排列得还算整齐,此刻已经坐了不少前来吃饭的居民,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朴素却真实的香气,以及人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构成了一幅废土中难得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苏晴几人带着孩子们来到了用餐的地方。她目光扫过今天供应的饭菜——中央是一大桶热气腾腾、看起来颇为浓稠、漂浮着零星油花的蘑菇野菜炖汤;旁边长条铁板上是烤得表皮微焦、油脂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焦香的熊肉排,那是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还有一大盆虽然刀工粗糙、大小不一、但分量十足的土豆丝炒熊肉丝,熊肉被后勤人员尽可能地切得细细的,与淡黄色的土豆丝混杂在一起,显得很实在。

他们各自拿了碗筷,打了饭菜,找了一处相对安静、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吴佳怡细心地帮孩子们安排好位置,确保他们能坐稳、够得到桌上的饭菜,并帮他们夹好菜,放在他们面前的小木碗里。苏晴则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盛得满满的饭菜,轻轻放在吴佳怡面前的桌子上。“辛苦你了,吴姐。”苏晴的声音很诚恳,带着真挚的谢意,“你的心灵安抚异能,在这一路上,尤其是在岩洞那生死攸关的时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不亚于任何强大的攻击异能。如果没有你持续而稳定地安抚孩子们的精神,平复他们内心的巨大恐惧,我们或许很难让他们在那种极端环境下保持相对平静,撑到找到避难所。孩子们的精神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要纤细脆弱,很容易在那种环境下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好好休息一下吧,吃点热乎的,接下来可能还需要你多费心,帮助他们适应这里的新环境。”苏晴坐到吴佳怡旁边的空位上,看着她,眼神清澈而真诚。

吴佳怡接过饭菜,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释然的笑容,她看了看周围虽然简陋粗糙却充满了顽强生活气息的环境,以及那些正在安静或小声交谈着吃饭的、面容疲惫却眼神坚韧的居民,轻声道:“嗯,毕竟当初答应了你,要尽力保护好这些孩子,让他们能活下来,看到不一样的明天。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摧毁了翡翠梦境,也算是间接帮了磐石壁垒、帮了这片区域一个忙,那个地方……确实有很多做法,早已偏离了人性的底线,有失人道。”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与深深的疲惫,“当然,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末日之下,谈论‘人道’这两个字,本身或许就有些奢侈和天真了。所以,这些孩子,才是真正的未来和希望,值得我们去守护。之后……等我缓过劲来,打算在启明四处走走看看,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运作方式,可以吗???”她看向苏晴,眼神中带着坦诚的询问。

“当然可以,吴姐。”苏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肯定而带着欢迎,“启明,从我们决定带你一起离开翡翠梦境开始,就已经也是你的家了。这里或许不完美,充满了各种问题,资源匮乏,未来也充满未知,但我们会尽力让它变得更好,更安全,更适合生存。你想了解哪里,随时都可以,我会让人给你提供方便。”

“哇!还是赵婶做的菜香!嘿嘿,这土豆丝炒熊肉也还行,就是这熊肉纤维太粗,嚼起来费劲,需要多嚼一嚼,不然噎得慌,得像这样……”唐宝坐在一旁,夹起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一边费力地咀嚼着,腮帮子鼓得像只储食的仓鼠,一边含糊不清地发表着“美食评论”,还示范性地用力咀嚼着。

“唐宝哥哥,”坐在他旁边、已经端起自己的小木碗开始认真、小口吃饭的小雅,忽然停下筷子,转过头,小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模仿大人的表情,看着唐宝,用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说话,不礼貌,也容易呛到,对身体不好。”

唐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大人似的“教育”弄得一愣,咀嚼的动作都顿住了,看着小雅那扑闪着大眼睛、极其认真的小模样,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极了,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把嘴里那口食物努力咽下去后,果然不再说话了,只是冲小雅眨了眨眼。旁边的林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拍着身旁影蛇那肌肉坚实的肩膀,压低声音笑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哈哈哈,胖子,你也有今天,被个小丫头给管住了吧!看你以后还吧唧嘴不!”

苏晴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略显滑稽却又无比真实的一幕,脸上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真切而温暖的、驱散了眉宇间些许阴霾的笑意。她安静地、速度却不慢地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放下碗筷后,目光习惯性地在嘈杂的用餐区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熟悉的身影。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唐宝,黄浩呢?从我们回来到现在,除了回来那会儿,我就没见过他???他跑哪儿去了?”

唐宝听到问话,刚好已经把最后几口饭菜扒拉进嘴里(因为小雅的“教导”,他吃得快了不少,也没敢再说话),又灌了一口旁边碗里的凉水,顺了顺喉咙,这才回答道:“啊,你说耗子啊!他?他一回来,把那个墨仲和赵翊交给黑骨的人之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休息都没顾上,直接就钻到后边那个他自己捣鼓出来的、临时搭起来的武器工坊里去了,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时间不等人’,‘危机四伏’,‘要把那些堆积的、不能用的破铜烂铁,统统变成能守护启明、杀伤敌人的力量’!拉都拉不出来!我看他那个劲头,估计今晚又得睡在工坊里了!”

苏晴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看向已经吃得差不多、小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的孩子们,语气温和却带着明确安排地说道:“孩子们,吃完饭后,去刚才我们开会的那间屋子等我,就在凳子上乖乖坐着,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处理完事情就过去找你们。还有唐宝、林薇、影蛇,”她转向自己的伙伴们,“你们吃完饭,也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顺便看着他们点,让吴姐能安心地、好好休息一下。”众人听到安排,都纷纷点头表示明白,没有任何异议。

“好,知道啦!苏晴姐姐!”孩子们齐声应道,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子的乖巧,然后继续埋头认真地、小口小口地对付自己碗里剩下的食物。

苏晴站起身,刚准备离开去处理别的事情,小雅却立刻放下自己的小勺子,从凳子上滑下来,小跑着跟到了苏晴身边,伸出小手,仰头看着她,大眼睛里满是依赖。苏晴见状,眼神柔和了下来,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小雅那小小的、有些冰凉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两人走到打饭的窗口前。负责分发食物的是一位面容慈祥、围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赵婶。苏晴对她说道:“赵婶,麻烦您,再帮忙做一份清淡些、容易消化、营养好吸收的食物,我想给萧凌带过去。”

赵婶看到是苏晴,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而尊敬的笑容,连连点头,声音洪亮而带着暖意:“好嘞,大妹子!放心,交给我!早上送过去的那碗肉沫蘑菇粥还行吧?我在里面特意加了点剁得碎碎的鲜蘑菇和挑出来的精瘦肉沫,盐也放得恰到好处,既提味又不咸。我这就再去现做一份,保证热乎可口!老刘!过来这边,帮忙照看一下打饭的窗口,我去后面灶上再忙活一下,给萧帮主弄点吃的!”她朝旁边一个正在收拾桌子、看起来同样朴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喊了一声。

被称作老刘的男人连忙应声,小跑过来,接替了赵婶在窗口的位置,熟练地拿起大勺。赵婶则利落地擦了擦手,转身快步走向后面烟火气更浓的厨房区域。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与灶间传来的、锅铲碰撞的忙碌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属于“家”的、让人心安的画面。

几分钟后,赵婶端着一个木托盘从后面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熬得米粒几乎完全融化、色泽莹白温润、散发着淡淡米香和肉香的清粥,旁边还有一小碟看起来清脆爽口、色泽诱人的腌渍小菜,显然是开了胃的。“苏小姐,给你,趁热快送过去吧。这粥我熬得火候足,烂糊,好消化。要是不够或者萧帮主醒了想换换口味,随时再来跟我说!”赵婶将托盘稳稳地递给苏晴,脸上带着淳朴而真挚的关切。

“好,谢谢赵婶了,也辛苦您和大家了。”苏晴双手接过托盘,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暖,目光扫过在厨房区域忙碌的几位后勤人员,提高了些声音说道,“以后大家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对伙食有什么改进的想法、建议,也希望能直接告诉我或者黑骨,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日子过得更好!”

“哎,好,知道了!您快送去吧,粥要趁热喝效果才好!把这个盖上,别让热气跑了,也挡挡风。”赵婶连忙拿起旁边一个用木头削成的、打磨光滑的简易盖子,仔细地扣在了粥碗上,细心地叮嘱道,仿佛在对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好,那我们走了。”苏晴低头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仰头望着自己的小雅,温柔地说道,“小雅,拽好我的衣服,跟紧我,我们给萧凌哥哥送饭去。”

小雅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将苏晴的衣角攥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所在。苏晴端着温暖的、承载着关怀与希望的托盘,牵着小雅,两人一大一小,一起离开了喧闹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用餐区,向着那片属于安静、休养与等待的区域走去。

苏晴牵着小雅,端着托盘,回到了萧凌所在的那间弥漫着淡淡药味与柴火气息的屋子。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盖着木盖、依旧温热的粥和那碟小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避免发出任何过大的声响。然后,她走到萧凌身旁,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容,一道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的心念,如同无形的纽带,直接穿透了现实与意识空间的壁垒,在他那缕正在黄金巨树下汲取生机、稍作喘息的核心意识最深处响起:

[醒过来,萧凌。吃点东西。我知道你听得到,你的意识在深处活跃,我能感觉到。你在那片废墟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来一会儿,让身体补充些能量。启明现在千头万绪,刚刚经历过动荡,像个刚刚被地震洗礼过的烂摊子,我需要了解和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能长时间只守在你身边。]

是苏晴的声音。直接,干脆,没有任何委婉的修饰,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担忧与责任的风格,将他从那种近乎冥想的、沉沦于法则探索的状态中,不由分说地、强行拉扯回了现实的边界。

萧凌的意识虚影在黄金巨树下微微一动,仿佛从一场深不见底、探索宇宙本源奥秘的海底潜游中被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力量猛地拉回了阳光照耀的水面。他有些无奈地,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源于长久依赖与绝对信任的松懈,再次下意识地做出了那个“挠头”的动作,然后依言开始收敛那些在外飘荡探索、几乎要彻底消散于虚无的心神碎片,将那缕疲惫不堪、却因为生命能量滋养而稍微稳定了一些的意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归位”,重新与那具冰冷、虚弱、近乎失去知觉的现实躯壳建立紧密的连接。

血色的瞳孔先是失去了所有焦距,茫然地、空洞地对着上方那由粗糙混凝土构成、简陋却坚固的屋顶,花费了比常人更长的时间才艰难地适应着从绝对黑暗、唯有意识与法则存在的内视世界,到现实光线的剧烈变化。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又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稳定——不再是冰冷粗糙、布满裂缝、仿佛随时会坍塌的岩洞壁顶,而是相对平整、虽然简陋却明显由人工建造、能提供坚实庇护的屋顶;身下传来的是柔软厚实的兽皮触感,带着阳光长时间曝晒后特有的干燥温暖气息和一丝淡淡的、属于那头变异棕熊的、原始而强悍的生命余味;空气中弥漫着松木柴火燃烧时发出的独特焦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苏晴的、带着些许清冽与坚韧的淡淡馨香,这熟悉的味道让他潜意识中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丝,如同漂泊的船只看到了港湾的灯塔。

他的目光最终缓慢地、带着一丝滞涩地移动,聚焦在了坐在床边的苏晴身上。她正端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粗糙、却被打磨得光滑、边缘圆润的木碗,碗里是冒着丝丝诱人热气的、熬得烂熟粘稠、几乎看不到米粒的肉粥。一只同样材质的木汤匙已经稳稳地、耐心地伸到了他干裂得起皮、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动作自然而熟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深植于骨髓的温柔与坚定,仿佛这个喂食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遍,成为了某种无需言说的仪式。

萧凌的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内部干燥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传来一阵刺痛。他尝试着调动声带,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确认存在的音节,却只从喉间挤出一点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气音,微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他看着苏晴那双眼眸——虽然无法掩饰地带着连续操劳留下的疲惫,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色阴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深邃、坚定,仿佛蕴含着能够稳定一切狂风暴雨的力量,静静地倒映着他此刻虚弱不堪的模样。他没有再试图徒劳地开口说什么,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强者的抗拒或尴尬,只是依从身体最本能、最原始的需求,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缓缓地、有些僵硬地张开了那苍白得令人心疼的嘴唇。

苏晴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如同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宁静湖面。她只是小心地、稳稳地将一勺温度恰到好处、不会烫伤他脆弱口腔也不会让他感到冰凉的温润肉粥,轻柔地、精准地喂入他微张的口中。粥熬得非常烂糊,几乎不需要他费力咀嚼,带着肉类经过长时间精心炖煮后自然析出的咸香底蕴和谷物理所当然的醇厚暖意,顺着那干涩刺痛的食道滑下,一股切实的、久违的、带着生命能量的温暖潮流瞬间如同解冻的春水般,开始向着他那冰冷僵硬了太久、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渗透开来,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勺,又一勺。

整个过程安静得近乎神圣,只剩下木制汤匙偶尔轻轻碰到碗壁发出的细微、清脆的声响,以及壁炉中松木燃烧时持续的、令人安心的“噼啪”低语,如同陪伴的乐章。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眼神的触碰也极其短暂,却有一种超越了语言、无需言说的深刻默契与沉甸甸的、历经生死考验的情感在寂静的空气里无声地流淌、环绕、凝固。他全身心地信任着、依赖着她的照料,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她则沉默地、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守护者与最亲密同伴的职责,用最直接的行动代替千言万语,彼此都无比清晰地明白对方此刻的身体状态、精神负荷以及肩上所承担的那份关乎数百人生死的、沉重如山的责任。

一碗分量不少的肉粥,就在这种无声却充满力量的默契中很快见了底。苏晴放下木碗,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布,动作极其轻柔地擦了擦他沾染了少许粥渍的嘴角,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然后,她仔细地、不厌其烦地为他掖好盖在身上的、那张巨大的、犹自带着那头变异棕熊强悍生命余温与荒野气息的熊皮被子的每一个边角,确保没有一丝缝隙能让无孔不入的寒意侵入,为他营造一个绝对温暖的恢复环境。

“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你的身体需要的是静养,不是透支。”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如同最终决定的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自然法则,“外面的一切,暂时有我。”

说完,她利落地站起身,没有再多看萧凌一眼,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柔软与那一瞬间几乎要溢出的情感都强行压下,重新披上那副冷静理智的铠甲。她端着空碗和托盘,转身步伐稳定而迅速地走出了房间,并顺手轻轻却坚定地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温暖、安静与难得的安宁彻底留给了他。她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稳定和梳理眼前这个庞大的、充满了各种潜在问题与挑战的、名为“启明”的摊子上。时间,从不等人,危机,也从未远离。

温暖的房间内,壁炉中的松木依旧在稳定地燃烧着,提供着令人心安的橘红色光晕与持续的热源,顽强地驱散了从门窗缝隙试图渗入的、末日废土特有的那种浸入骨髓的寒意。萧凌那长而浓密、如同沾染了月辉与古老尘灰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仿佛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沉重的束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那沉重如铅的眼帘。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首先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桌子旁、双手托着下巴、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的小雅,然后目光移动,落在了刚刚放下空碗、转身准备离开的苏晴的背影上。干涩的喉咙经过粥水的滋润,似乎恢复了一丝功能,他尝试着发出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却依旧沙哑得厉害:

“我……昏迷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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