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浸透鲜血与绝望的圆形场地被粗糙地清理过,深褐色的冻土压得还算平整,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渗入地底、经年不散的血腥铁锈味。高耸的、布满锈迹和抓痕的铁丝网围栏在惨淡的冬日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巨兽残存的肋骨。场边临时摆放着几排粗糙的金属长凳,此刻已坐满了人。
靠近入口的显眼区域,是昨夜俯首的血手帮残众,如今暂时被该称为“前血手帮人员”,他们大多低着头,神情麻木或惶恐,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更外围的座位上,则稀稀拉拉坐着一些闻讯而来的铁锈城其他小团体或胆大的拾荒者,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场地的中心,入口正前方。
一道身影如同标枪般矗立。
黑色作战服包裹着挺拔的身躯,腰间斜挎着那柄染过无数鲜血、此刻却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直刀。灰白色的短发下,一张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薄唇紧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冰冷、漠然,如同两口望不到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正是“萧凌”!
他身后两侧,如同最忠诚的拱卫。
左边是唐宝,壮硕的身躯如同铁塔,一层厚实的、边缘凝结着锋利冰棱的寒冰铠甲覆盖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脚下的地面凝结出一小圈白霜。他抱着粗壮的胳膊,圆脸上凶悍毕露,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扫视着每一个进入斗技场的身影。
右边是影蛇,他仿佛融入了“萧凌”投下的阴影里,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色劲装,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沉默无声,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但那股若有若无、锁定要害的冰冷杀意,却比唐宝外放的凶悍更加令人心悸。
更远一些,靠近铁丝网边缘的阴影中,黑骨那覆盖着惨白骨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若隐若现,额头的灰色沙漏印记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两点幽绿的魂火警惕地扫视着全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而在斗技场入口内侧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由废旧钢板搭建的简陋观察台上,一个穿着普通血手帮底层人员破旧皮袄、脸上戴着半张锈蚀金属面具的身影,正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他双手抱胸,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头,最终精准地落在那三个被黑骨引导着、走向中心预留“贵宾席”的身影上。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真正的萧凌,正在这里,俯瞰着他亲手点燃的舞台。
“三位首领,这边请。”黑骨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入口处的压抑。他微微侧身,示意方向。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汉——铁颚帮帮主,王猛!他身高接近两米,肌肉虬结,将一件紧绷的兽皮坎肩撑得几乎要爆开,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狰狞伤疤。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壮汉,个个手持粗大的铁棍或砍刀,眼神凶狠,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敌意和挑衅。王猛本人更是鼻孔朝天,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场中那个“萧凌”,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冷哼,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让地面震动。
“哼!装神弄鬼!”王猛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场内却格外清晰。
跟在王猛侧后方稍远一点的,是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相对考究、但明显不合身旧西装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略显油腻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乱转,显得精明而谨慎。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像是助手或护卫,并不特别显眼。然而,在这群人中,一个戴着厚毡帽、裹着脏兮兮围巾、微微佝偻着背、毫不起眼的“随从”,却悄然抬起眼皮,极其隐蔽地扫了一眼场中的“萧凌”和周围的环境。此人正是锈水商会真正的首领,“水蛭”!他果然如萧凌所料,狡诈地隐藏在了自己派出的“代表”——那个西装中年商会管事刘福——的手下之中。
最后面,则是拾荒者联盟的老烟枪——孙守田。他头发花白,叼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烟斗里面已没烟丝,现在这只是个习惯性动作,脸上刻满风霜的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老狐狸般的油滑。他只带了两个同样上了年纪、穿着破烂但眼神精明的老伙计,慢悠悠地走着,与前面两拨人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黑骨面无表情地将三人及其随从引至场中央预留的三张金属椅子前。王猛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带来的手下如同铁桶般站在他身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刘福带着人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他身后的“随从”们则自然地散开站立。老烟枪孙守田则慢条斯理地坐下,吧嗒了一下空烟斗,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在打盹,他带来的两个老伙计如同影子般立在他身后。
整个斗技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
“萧凌”向前踏出一步,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依次扫过王猛、刘福、孙守田。
“三位,能来,很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完美复刻了萧凌的语气,甚至那话语中蕴含的冰冷压力都一般无二。“血手帮已成过去。从今日起,铁锈城,由‘启明’立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规矩很简单,只有几条。”
“其一,启明庇护之下,禁止滥杀无辜,禁止私斗掠夺,违者严惩。”
“其二,情报共享,共同防御初堕者、蚀脑群及变异兽威胁。稍后会设立情报点。”
“其三,地盘与资源按贡献分配,核心资源统一管理。细则稍后公布。”
“其四,背叛启明核心利益者,杀无赦。”
“其五,尽力救治伤者,保存力量。”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如同实质般刺向刘福(水蛭)的方向:“不过…刘管事?”他刻意点出刘福的名字,“昨日我派人传话,点名要的是锈水商会主事人,‘水蛭’亲至。怎么?我萧凌的话,在贵商会听来,是耳旁风吗?”
无形的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压向刘福!刘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向身后那个不起眼的“随从”,却又强行忍住,喉咙发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那个佝偻着背的“随从”极其隐蔽地碰了碰刘福的腿。刘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颤抖着声音念道:“萧…萧首领息怒!水蛭老大他…他昨夜感染了风寒,实在…实在无法亲自前来,特命小人刘福…全权代表商会,聆听启明教诲!老大交代,锈水商会…唯启明马首是瞻!”他念得磕磕巴巴,眼神躲闪。
“哦?风寒?”“萧凌”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刘福,落在他身后那个佝偻的身影上,“那真是巧得很。前日血擎已死,昨日血手帮覆灭,今日…水蛭老大就染了风寒?看来这铁锈城的天气,还真是变幻莫测,专挑‘关键’人物下手。”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王猛在一旁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显然对水蛭(或者说刘福)这套说辞极其鄙夷。
“萧凌”不再看窘迫的刘福,目光重新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启明,不是血手帮,更不是慈善收容所!”
“我们立规矩,是为了在末日里抱团活下去,更是为了——对抗翡翠梦境!”
“翡翠梦境”四个字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嗡——!
全场瞬间一片哗然!尤其是那些铁颚帮和锈水商会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连一直老神在在的老烟枪孙守田,浑浊的眼皮都猛地抬了一下!
“从即日起!”‘萧凌’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压下所有骚动,“凡我启明势力范围之内,遇到翡翠梦境之人,给我锁了琵琶骨捆好了!要么乖乖趴着当狗,要么——死!”
“我萧凌,迟早会杀进翡翠梦境,把那棵吸血的烂树连根拔起!血擎,就是第一个祭品!”
“你们谁想跟翡翠梦境勾勾搭搭,尽管去试!”他猛地指向地上残留的深褐色污渍,“但在我死之前,谁敢和他们站在一起,我保证,他的下场会比躺在这里的人,凄惨百倍!”
真正的萧凌在观察台上,面具下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薇学得真像,连他那种带着疯狂杀意的威胁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场下,老烟枪孙守田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无奈。他认识末日前那个血擎,一个在街面上混、小偷小摸、蹲过几次局子的小角色,有点小聪明但绝对算不上狠人。末日初临,血擎觉醒的也只是手掌大小、勉强能格挡些攻击的脆弱空间壁障,在铁锈城根本排不上号。直到他去了翡翠梦境“朝圣”了一次…回来后就性情大变,空间能力暴涨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手段也变得残忍暴虐。翡翠梦境…那地方太邪门了!
王猛被‘萧凌’这赤裸裸的威胁和对抗宣言激得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金属扶手被他蒲扇大的手掌拍得变形!
“萧凌!你他妈吓唬谁呢?!”他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老子不想跟翡翠梦境扯上关系!那群人就是他妈的怪物!老子惹不起!但你也别想拿老子当枪使!什么狗屁启明规矩!老子铁颚帮的地盘,老子自己说了算!想管老子?先问问老子这帮兄弟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他身后的铁颚帮众立刻挥舞着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助威!
刘福收到身后佝偻身影递来的新纸条,连忙念道:“萧首领志向远大!对抗翡翠梦境…呃…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我锈水商会小门小户,只求自保…只求在启明规矩下做点小生意…打打杀杀的事情…实在…实在力有未逮啊!”语气充满了推脱和圆滑。
‘萧凌’看着台下色厉内荏的王猛和推诿扯皮的刘福,心中冷笑。她按照事先几人商讨好的交代,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压下了王猛帮众的喧嚣:
“吓唬你们?不,我只是告诉你们事实。”
“翡翠梦境视我们为草芥,为‘饲料’!他们拿人命当柴薪,维持他们所谓的‘天宫’!”
“看看他们!”‘萧凌’的手指向锈水商会和铁颚帮人群,“看看你们自己!你们用的武器,穿的皮甲,吃的合成粮…哪一样比得上翡翠梦境里那些人的光鲜?他们物资丰富,能量充盈,过着你们无法想象的‘好日子’!但他们的富足,建立在我们的尸骨之上!建立在无数像你们一样被掳走的亲人、朋友的生命之上!”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许多人心中。一些血手帮残众和拾荒者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愤怒。
“我不是让你们去抢!你们抢得过吗?”‘萧凌’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随即变得沉重,“我是告诉你们,在这末日之下,没有天然的庇护所!没有白吃的午餐!”
“东边的‘磐石壁垒’,是国家力量残存的大型庇护所,规矩森严,秩序井然,网罗异能者,但同样等级分明,普通人就是基石。”
“西北的‘钢铁苍穹’,是科技与异能结合的移动战争堡垒,扩张性强,但也意味着无休止的争斗和资源掠夺。”
“北边还有‘深绿之环’,首领陈守拙,听说还算讲些道理,比那两处稍弱,但也是弱肉强食,只为活着。”
“这三处,至少还把人当人看!有规矩,有秩序,给普通人一条活路!”
“而翡翠梦境呢?”‘萧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他们只把有价值的人当‘人’!当工具!当养料!想想那些末日后觉醒了治疗异能的亲人、朋友!有多少被血手帮这样的走狗,打着‘送去庇护’的幌子,送进了翡翠梦境,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轰——!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场下压抑的情绪!
“我妹妹!我妹妹就是治疗异能!半年前被血手帮的人带走了!说送去好地方享福!再也没消息了!”一个坐在血手帮残众区域的男人猛地站起来,双目赤红地嘶吼!
“还有我兄弟!他手臂能发光,能止血!也被带走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还有小娟!她才十五岁啊!就被那些畜生…”一个拾荒者打扮的老妇人捶胸顿足。
愤怒、悲伤、绝望的哭喊声在斗技场内此起彼伏。王猛身后的帮众中,也有人面露悲戚,显然想起了类似遭遇。王猛本人脸色铁青,握着拳头,却没有再咆哮。刘福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身后那个佝偻的身影更是将头埋得更低。
老烟枪孙守田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烟,浑浊的眼睛扫过群情激愤的场面,又看了看场中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成功点燃了所有人心中仇恨之火的“萧凌”,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萧凌’(林薇)看着被彻底点燃的场面,感受着体内模拟出的、属于萧凌的磅礴气势。她知道,火候到了。她缓缓抬起手,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场内悲愤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活着不易。”‘萧凌’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依附强者,是弱者的生存之道。但依附谁?很重要!”
“依附一个视你为草芥、随时可能将你献祭的组织?”
“还是依附一个愿意立下规矩、尽力庇护所有愿意遵守规矩之人、并敢于向真正压迫者挥刀的组织?”
‘萧凌’的目光如同实质,再次扫过王猛、刘福和孙守田。
“启明的规矩就在这里。启明的刀锋,也在这里。”
“何去何从,午时三刻之前,给我答复。”
“过时不候。”
他不再言语,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唐宝身上的冰甲寒气更盛,影蛇的身影仿佛融入了空气,只留下锁定的杀意。黑骨额头的灰色印记幽幽闪烁。
惨淡的冬日艰难地爬上中天,将冰冷的光线洒满血腥斗技场。空气凝固,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启明的光,带着血与火的烙印,第一次如此霸道地,照进了铁锈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抉择的时刻,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