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涵离去后,大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熏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赵心尘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
“影响?”他低声重复着紫涵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魔道之中,最大的影响就是不够强。”
他当然知道紫涵的担忧不无道理。魔道不是铁板一块,更像是一群被欲望和力量强行束缚在一起的凶兽。
他赵心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靠的不是德高望重,而是实打实的、能压服所有人的绝对实力和足够狠辣的手段。
但即便如此,暗地里的觊觎和反抗从未停止过。
幽魂海眼的异动,正道即将举行的天骄大比,这些消息就像投入泥潭的石子,必然会引起层层涟漪,让一些本就心怀鬼胎的家伙蠢蠢欲动。
“不服?那就杀到服。”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刚才对紫涵说的话,并非完全是敷衍。在魔道,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则。
这里不是什么文明的社会,是时时刻刻都发生着人吃人的修仙界,既然如此,如果杀得狠,杀的多才能立足的话,那么早就该杀了。
但他也并非真的全然不在乎。
在魔道潜伏了这么多年,他在乎的方式早就和常人不同了。
他不在乎虚名,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是否符合他的预期——比如,维持住魔道表面上的统一,不至于在他兄弟李虹天那边大刀阔斧改革时,后院起火,给他添乱。
想到李虹天,赵心尘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那个家伙,现在估计又在为什么“天下苍生”的宏愿头疼吧?说不定刚砍了几个不开眼的老古董,正被一群伪君子围着声讨呢。
“真是……自找苦吃。”
他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有史以来,第一号大傻子。”
但他知道,如果李虹天那边需要,他这边就不能乱。这就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至于黄澜煞的离去……赵心尘的眼神略微飘忽了一瞬。
那个满心仇恨的女人,确实是个麻烦,但也确实……挺有意思。
他当初留下她,一部分是觉得有趣,想看看这枚仇恨的种子能长出什么花来;另一部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是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与自己初入魔道时相似的、不甘的倔强。
“走了也好。”他自语道,“省得整天琢磨着怎么给我下毒、捅刀子。”
他赵心尘不怕暗算,但总被人这么惦记着,也挺烦的。
况且,放她出去,说不定能搅动一潭死水,引出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这盘棋,需要一些意外的变数。
他重新拿起酒杯,却发现酒已微凉。
皱了皱眉,随手将酒杯放下。
享受归享受,但口腹之欲,他向来挑剔。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阶下,单膝跪地:“教主。”
“去查查,最近有哪些老家伙和正道那边眉来眼去,特别是关于幽魂海眼和天骄大比的。还有,暗中盯着点黄澜煞的动向,不必干涉,只需汇报。”
赵心尘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赵心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
当魔道巨擘是很随心所欲,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真的躺平。
该布的局要布,该清的场也要清。只是他习惯用最省力的方式罢了。
他踱步到窗边,和远在太极殿的李虹天一样,眺望着远方。
只不过他看到的不是云海仙山,而是魔气缭绕、怪石嶙峋的黑魔山景象。
“天骄大比……”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听说这次奖励挺丰厚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凑个热闹’……”
他当然不会以魔道巨擘的身份去砸场子,那太没技术含量,也容易把他兄弟置于尴尬境地。
但换个马甲,去给那些眼高于顶的正道“天骄”们添点堵,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可以“拐带”一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毕竟,日子总得找点乐子,不是吗?
至于那些潜在的反对者和阴谋……赵心尘的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最好别来惹我。”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最近……脾气不太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窗边,身影融入大殿深处的阴影中。
享受时间结束,该干点“正事”了。
比如,去库房挑几件适合伪装的法宝,或者,去看看他那几位同样不让人省心的“夫人”最近又在折腾什么。
魔尊的午后,看似悠闲,实则暗流从未停歇。
而与此同时,黑魔殿深处,一座僻静的火寒宫内,冰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正诡异交织,却又维持着某种危险的平衡。
一身深绿衣裙的绿酒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灼热如岩浆喷发前的吐息,竟让宫内温度骤然飙升,玉石地面隐隐发红,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
她是天生的火灵根,修炼的《焚天诀》更是霸道无比,怒火越盛,威力越强,却也越容易反噬己身。
对面,一身水蓝长裙的蓝浅冰几乎同时收功,檀口微张,一股至寒白气如灵蛇般游弋而出,所过之处,炽热瞬间退散,宫内地表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温度比平日更低了数分。
她修的是《玄冰魄》,心性越是冷静,寒威愈甚。
她们便是赵心尘名义上的四夫人与五夫人。
四百年前,被上代魔道巨祖当作棋子与眼线,送入这黑魔山。
本以为是一场为宗门立下大功的荣耀之旅,谁知不过百年,眼前风云突变,那位被视为不可撼动的老祖,竟被她们如今名义上的“夫君”——赵心尘,斩杀,连带着其势力也被连根拔起。
她们从监视者,一夜之间变成了无根浮萍,更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囚鸟。
报仇?谈何容易。赵心尘的强大与深不可测,让她们深感绝望。
这些年来,她们只能将恨意深埋心底,表面上扮演着温顺的夫人角色,暗地里却从未停止修炼,只盼有朝一日能拥有手刃仇敌的实力。
然而,境界的壁垒如同天堑。炼虚中期这道坎,她们已卡了数十年,迟迟无法突破。
资源?赵心尘从未短缺她们,甚至供给的都是上品。但心境上的滞碍与急于求成的焦躁,成了最大的瓶颈。
“如此龟速,何年何月才能为老祖雪恨!”绿酒红猛地睁眼,美眸中烈焰一闪,周遭空气“噗”地燃起数朵幽蓝火花,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烦躁。复仇的执念如同心火,日夜灼烧着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如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握的拳头。
寒气如丝如缕,悄然渗入,并非压制,而是温柔地疏导着那躁动的火灵之力。蓝浅冰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扳过绿酒红因愤怒而紧绷的脸颊。
“姐姐,慎怒。”蓝浅冰的声音清冷如泉,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赵心尘是何等人物?你我都清楚。
与他相比,你我如今便如萤火之于皓月。
冲动,除了白白送死,毫无意义。”
她指尖轻柔地抚平绿酒红紧蹙的眉头,继续低语,声音只有两人可闻:“老祖之仇,非一日可报。
我等需如寒冰潜流,暗蓄其势,等待那雷霆一击的时机。盲目修炼,徒耗心神,反而离目标越来越远。”
绿酒红看着妹妹那双冷静得近乎透明的蓝眸,胸中的烦躁渐渐被那份冰寒理智压了下去。
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仇恨如毒蛇啃噬,让她难以平静。
见姐姐情绪稍缓,蓝浅冰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她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姐姐,正因不能急,才更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我近日暗中探查,听闻正道那里正在举办天骄大比,而其中一项比试的秘境,似乎是‘冰火秘境’。若消息属实,那里或许存在能助我等突破瓶颈,甚至淬炼灵根的天地奇珍。”
绿酒红闻言,眼眸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此言当真?”在下一刻,她的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担忧。
“去往正道的地方,如果被人得知的话,你我恐怕万劫不复!”
蓝浅冰微微点头,神色却依旧不变:“姐姐,是的,可是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增强实力的机会主要是去试一试的,不是吗?”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与决意。
复仇之路漫长而艰险,但任何一丝可能,都值得她们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