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巡天司总部。
往日的忙碌中自有章法,此刻却被一种沉重的压抑取代。消息如同带刺的藤蔓,悄然爬满每个角落,缠绕在众人心头。来自皇宫的诏书内容已经传开。
东海祸乱已平。陈司主力战重伤,根基受损。为求康复,已由云霓、云裳两位供奉陪同,前往隐秘之地静养,归期未定。司主之位不可久悬,朝廷将另择贤能,暂代其职。
寥寥数语,如同冷水泼入热油。
“胡说八道!”铁山第一个吼出来,大手狠狠拍在黑铁木桌案上,留下清晰的掌印。他双目发红,胸口剧烈起伏,“隐秘之地?哪里能比帝都更好?药尘前辈就在这里!陛下这……这是什么意思?”他性子直爽,却不愚钝,诏书里透出的凉薄,几乎未加掩饰。
墨渊站在窗边,背对众人,手中那块常年摩挲、温润光滑的玉简此刻被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望着窗外灰蒙的天空,声音低沉:“‘另择贤能’……司主方才生死未卜,朝廷便已迫不及待了么?”他猛地转身,一向沉稳的脸上带着难抑的悲愤,“司主为帝国出生入死,多少次力挽狂澜?如今便是这般结局?连个确切消息都没有!”
律正堂内,其他巡天司成员亦是议论纷纷,脸上写满担忧、不解,还有一丝心寒。他们追随陈一凡已久,深知这位年轻司主的担当,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被“安置”,让人如何信服?如何不感到凄凉?
影阁那边,气氛同样凝重。
石金刚靠墙站立,双臂环抱,岩石般的肌肉绷紧,闷声道:“陈司主……是条好汉!俺不信他会这么窝囊地躲起来!”
净尘和尚手持念珠,却久久未动一颗,眉宇间忧色深重:“阿弥陀佛……司主身上死气缠绕,生机黯淡,贫僧早有感应。只是……诏书所言,实在蹊跷。云霓供奉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花魅俏脸含霜,指尖无意识缠绕发丝:“隐秘之地?连个地名都不给……我看,怕是司主伤重,陛下觉得他已无用处,又或者……”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最坏的猜想,已在不言中。
柳清玄坐于阴影,指节轻敲扶手,声音带着冷意:“诏书是陛下之意,但真相未必如此。云霓……她若在,断不会让司主受委屈。此事,必有内情。”
而此时,凌霜正站在陈一凡平日处理公务的静室外。
她没有进去,只是静立门外,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残留的那丝熟悉又冰冷的气息。诏书的内容像一根根冰针,扎进耳中,刺入心底。
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司主是何等样人?若真需远离帝都静养,必会有所安排,会对巡天司,对他们这些追随者,有所交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一圈含糊的涟漪便再无消息。
尤其是……云霓前辈和云裳姑娘同行。
凌霜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她想起东海分别时,他看她的那一眼,严厉,决绝,深处却藏着一丝她当时未能完全读懂的情绪。是托付?还是……诀别?
“你说过,要我守住这里……”她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散去的风,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意,“你说,巡天司不能乱,帝都需要人坐镇……我都记得。”
眼眶发热,她却强行逼回湿意。她是凌霜,是陈一凡最锋利的剑,最坚实的盾,她不能慌,不能乱。
“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空气刺入肺腑,“你若不在,我守着这空荡的司衙,守着这冰冷的权位,又有何意义?”
什么诏令,什么权责,什么朝廷法度,在此刻,都比不上那个人的安危重要。那种即将永远失去的恐惧,像冰冷潮水,淹没了所有理智和顾忌。
她转身,没有回房,而是走向巡天司后方,那处僻静的英灵殿。这里,供奉着为巡天司牺牲的同袍灵位。
祠堂内烛火长明,光线昏黄,弥漫着檀香与岁月的气息。
凌霜的目光,径直落在一个崭新的牌位上。上面刻着两个字——苏婉。
她走到苏婉牌位前,静立许久。记忆中,苏婉牺牲前那带着遗憾与牵挂的眼神,司主得知消息时瞬间黯淡的目光,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伸手,指尖轻拂过冰冷的刻字,动作温柔得不似平常。
“苏婉……”她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祠堂里格外清晰,“你走的时候,一定也很不甘吧?没能看到祸乱平息,没能……再和大家并肩。”
烛火跳跃,映亮她冰霜般白皙却写满坚毅的侧脸。
“现在,司主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朝廷说他去静养了,但我不信。”她的声音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知道的,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他答应过要带我们走下去,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他答应过的!”
最后几字,几乎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哽咽,更带着滔天的怒火与决心。
她猛地抬头,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如玄冰淬炼后的寒光,锐利惊人。
“我向你发誓,苏婉。”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在祠堂内回荡,“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哪怕踏遍千山万水,闯遍龙潭虎穴,我凌霜,一定会找到他!生,我要见人!死……我也要带他回来!”
誓言无声,却重如山岳。
她对着苏婉的牌位,深深一躬。再直起身时,那个冷静果决的凌霜又回来了,只是眼底深处,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名为“寻找”的火焰。
夜深人静。
凌霜回到房间。她换下巡天司官服,穿上利落的深色劲装,将长发高束。她仔细检查随身的佩剑,确认每一处机括、每一寸锋刃都处在最佳状态。又收拾一个小行囊,里面只有少许清水、干粮,应急伤药和……一枚陈一凡曾随手赠予、用于紧急联络的、看似普通的符石。她不知这符石是否还有用,仍郑重收起。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墨渊的智慧,铁山的勇武,此刻都可能成为阻碍,她不能连累他们。这是她的选择,她的路。
如融入夜色的精灵,凌霜悄无声息地离开巡天司,避开所有巡逻卫队,身影在帝都错综的巷道间快速穿梭。
她不知司主具体去向。但她记得所有关于他的细节。他是寒羽,落雁山是他前世的故地,是他内心深处可能选择的归处。诏书含糊的“隐秘之地”,云霓前辈的相伴……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方向。
冰冷夜风呼啸掠过耳畔,吹动衣袂猎猎作响。帝都的灯火在身后渐远,化作模糊光晕。
前方,是漆黑未知的旷野,是通往落雁山的漫漫长路。
凌霜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电,坚定不移地朝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将她孤独却决绝的身影拉得很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不灭的星火,支撑她跨越这漫漫长夜:
“司主,等我。”
【第19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