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骷髅号”劈开墨绿色的死水,在弥漫着硫磺与血腥的海风中艰难前行。甲板上劫后余生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被更深的压抑取代。海面上漂浮的海民尸体和孩童焦黑的木雕,如同冰冷的刺,扎在每个水手心头。血蛭吴的仓皇逃窜并未带来多少快意,反而让众人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片海域的残酷与无处不在的神殿阴影。
船舱内,气氛凝滞如铅。
石岳靠坐在冰冷的舱壁旁,蜡黄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闷响,仿佛肺里灌满了铅块。他体内的磐石武魄如同被强行塞入狭小囚笼的猛兽,在初入燃血境的狂暴力量与重伤未愈的虚弱根基之间剧烈冲撞。古铜色的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裂纹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如同潜伏的熔岩,时隐时现,每一次亮起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和力量的失控感。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努力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的躁动,目光却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盯着船舱外那片污浊的海域,燃烧着屈辱和不甘的火焰——刚才面对神殿爪牙的无力,面对同族惨状的悲愤,此刻都化作了灼烧他意志的烈焰。
凌风盘膝坐在他对面,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他手中紧握着那卷冰冷的《天工图谱》,无相武魄的光芒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指尖明灭不定,艰难地维系着脑海中那条由星图虚影勾勒出的、通往星辰岛的曲折航线。星图核心,那枚灰烬奇点的投影异常安静,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排斥从未发生。
“东北偏北,保持航向,避开那片能量紊乱区……”凌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对着舵台方向低语。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一边要维持星图指引,一边要时刻关注石岳的状态,还要警惕着周围海域可能出现的危险。无相武魄的负荷,让他识海隐隐作痛。
舵台上,老疤脸独眼圆睁,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翻涌的迷雾。他粗糙的手掌紧握舵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船舱深处那位神秘存在出手抹除血鲨帮旗帜的恐怖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让他既敬畏又恐惧。此刻,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严格按照凌风传来的方位调整航向。船体在愈发汹涌的暗流中剧烈颠簸,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头儿!前面……前面不对!”了望台上,干瘦水手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恐,几乎破音。
众人心头一凛!
只见前方原本墨绿色的海面,骤然变得漆黑如墨!并非水色变化,而是海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黑色礁石!这些礁石并非普通岩石,表面覆盖着蜂窝状的孔洞,边缘锋利如刀,通体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仿佛凝固的宇宙尘埃!它们如同沉默的墓碑群,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边际!
“是……是‘碎星礁’!”老疤脸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完了!怎么会闯进这里!这可是坠星海出了名的‘鬼见愁’,航道完全被堵死了!船进去,铁定被刮成碎片!”
“碎星礁?”船舱内,凌风眉头紧锁。星图指引的航线明明避开了这片区域!他立刻凝神催动《天工图谱》,卷轴表面的星光急促闪烁,空中的星图虚影骤然放大!只见原本清晰的银色航线虚影,在靠近前方那片黑色礁石区域时,竟开始扭曲、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
“空间紊乱!这里的空间法则被扰乱了!”凌风瞬间明悟,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星辰岛附近的逆乱节点,已经开始影响这片海域的空间稳定性!星图指引被干扰了!”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船舱!
角落阴影中,一直沉寂如冰的林烬,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紧闭的归墟之眼霍然睁开!不再是之前的漠然,而是充满了冰冷的……警惕与一丝……奇异的波动!
他覆盖着星尘灰光的身躯缓缓站直,黑洞般的眼眸穿透腐朽的船体,死死锁定前方那片漆黑如墨的碎星礁区域!丹田深处,那颗一直缓慢、沉寂搏动的灰烬奇点,第一次……主动地、剧烈地……嗡鸣起来!
嗡——!!!
低沉、冰冷、带着万物终结韵律的嗡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颤!整个腐朽的船舱都在这嗡鸣中微微共振!一股无形的、绝对的寂灭领域,不受控制地从林烬体内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艘“黑骷髅号”!
甲板上的水手们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老疤脸握着舵轮的手剧烈颤抖,独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凌风更是感觉自己的无相武魄运转都变得艰涩无比,仿佛被冻结!
“林烬?!”凌风惊骇地看向阴影深处。
林烬没有回应。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前方那片诡异的礁石群吸引。归墟之眼中,冰冷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共鸣?或者说,在……召唤?
轰隆隆——!!!
突然!毫无征兆地!前方那片死寂的碎星礁群中央,漆黑的海水猛地向上拱起!形成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并非空洞,而是翻滚着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黑色海水!漩涡边缘,无数巨大的、蜂窝状的黑色礁石被狂暴的力量卷起,如同炮弹般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空气被撕裂,发出凄厉的尖啸!
“小心!!”老疤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一块房屋大小的蜂窝状黑礁,如同陨星般,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直朝着“黑骷髅号”的船头砸来!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甲板上的水手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林烬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船头!他覆盖着星尘灰光的身影,在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黑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但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呼啸而来的毁灭黑影,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
只有一种无声的……湮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了万年玄冰!那足以将整艘“黑骷髅号”碾成齑粉的巨大蜂窝状黑礁,在接触到林烬手掌前方那片无形寂灭领域的瞬间,从接触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不是碎裂,不是崩解!是如同被投入了宇宙终焉的归墟,物质的结构被彻底瓦解,还原为最原始的、冰冷的……虚无!
巨大的礁石,在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彻底消失!连一丝烟尘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林烬手掌前方,空气因为瞬间的能量湮灭而微微扭曲了一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海面!连那狂暴的黑色漩涡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甲板上的水手们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老疤脸的下巴几乎要掉到甲板上。
然而,林烬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按出的手掌并未收回,反而猛地向下一压!
轰——!!!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寂灭意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那翻滚的黑色漩涡中心!
哗啦啦——!!!
粘稠如墨的海水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排开、湮灭!漩涡中心被强行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深处,不再是海水,而是……一片破碎、扭曲、闪烁着无数混乱光怪陆离色彩的空间!仿佛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透过那瞬间被撕开的空洞,凌风、石岳,乃至甲板上所有视力尚存的人,都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景象——
在破碎扭曲的空间屏障之后,在无数混乱能量乱流的中心,悬浮着一座岛屿!
那并非寻常的海岛!它通体由一种散发着柔和星辉的银灰色岩石构成,形状极其不规则,仿佛一颗巨大星辰的破碎残骸!岛屿表面,没有植被,只有嶙峋的、如同巨大星骸骨刺般的山峦耸立!山峦之间,流淌着银色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河流!岛屿的核心区域,一座由整块巨大星骸雕琢而成的、布满古老玄奥符文的祭坛巍然矗立!祭坛顶端,悬浮着一团朦胧、不断变幻形态的、散发着浓郁星辰精气的——星核本源!
正是这团星核本源散发出的磅礴、混乱却又蕴含着无尽生机的能量,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形成了这片恐怖的碎星礁带和黑色漩涡!
“星辰岛!!”凌风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天工图谱》的指引没有错!逆乱节点,就在那里!
轰!
被林烬强行撕开的空间空洞只维持了一瞬!狂暴的黑色海水和混乱的空间乱流瞬间倒灌,重新将那破碎的入口淹没!巨大的黑色漩涡再次疯狂旋转,无数蜂窝状黑礁如同愤怒的蜂群,更加狂暴地激射而出!
但这一瞬的窥视,已经足够了!
林烬缓缓收回手,覆盖着星尘灰光的身影在狂暴的海风中纹丝不动。他黑洞般的归墟之眼,依旧死死锁定着那漩涡中心,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海水与空间,直视着那座星骸岛屿核心的祭坛星核。丹田深处的灰烬奇点,嗡鸣声更加清晰、更加……迫切!那团星核本源散发出的、蕴含着破灭与新生双重特性的磅礴能量,对他体内沉寂的寂灭本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冲进去!”凌风猛地对着舵台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变形,“跟着他!冲进漩涡!那是唯一的入口!”
老疤脸猛地一个激灵,看着船头那道如同礁石般屹立、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灰色身影,又看了看那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独眼中爆发出赌徒般的疯狂!他猛地一推舵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都他娘的给老子抓紧了!升帆!全速!撞进去!!”
“黑骷髅号”这艘破旧腐朽的残骸,在所有人绝望或疯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翻腾着黑色海水、激射着致命礁石、扭曲着空间乱流的巨大漩涡中心,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轰——!!!
世界瞬间被狂暴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吞噬!船体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呻吟!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海水如同重锤般拍打着船身!无数蜂窝状的黑礁如同炮弹般撞击在船体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混乱的空间乱流拉扯着船体,仿佛要将它撕成碎片!
船舱内,凌风死死抓住一根固定货物的铁链,无相武魄光芒狂闪,竭力稳定着身形,目光却死死盯着船头方向!石岳低吼着,磐石武魄的力量本能地爆发,形成一层微弱的土黄色光晕护住周身,在剧烈的颠簸中死死抵抗着那股恐怖的撕扯力!
唯有船头,林烬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他周身弥漫开来的寂灭领域,如同无形的护盾,将冲击到船头最前方的狂暴海水、激射的黑礁碎片、乃至混乱的空间乱流,都在接触的瞬间无声湮灭!他像一柄灰色的利刃,为这艘破船,在死亡的漩涡中,强行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轰隆!咔嚓!
船尾传来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半截腐朽的尾舵被一块巨大的黑礁彻底撞碎!船体猛地一歪,打着旋被狂暴的漩涡水流裹挟着,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混乱的中心!
剧烈的旋转和撕扯力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轰鸣彻底淹没的瞬间——
嗡!
一股奇异的、带着星辰般冰凉与古老气息的能量波动,穿透了狂暴的水流和混乱的空间,瞬间笼罩了整艘船!
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消失!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黑骷髅号”猛地一震,仿佛从瀑布跌落深潭,骤然冲破了某种粘稠的阻隔!
噗通!
船体重重地砸落在一片……平静得如同镜面的银色水面上!巨大的惯性让船身在水面上犁开长长的银色水痕,滑行出数百丈,才缓缓停稳。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之前的狂暴喧嚣。
甲板上的水手们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剧烈地呕吐、喘息,眼神空洞,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
老疤脸趴在舵台上,大口喘着粗气,独眼茫然地扫视着四周。
凌风松开几乎要嵌入掌心的铁链,踉跄着冲到船舱破损的窗口。
石岳也挣扎着站起,扶着舱壁,望向外面。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空,并非铅灰,而是一片深邃、纯净、点缀着无数璀璨真实星辰的墨蓝色夜幕!一轮巨大的、散发着清冷银辉的残月,静静悬挂在天穹,洒下柔和的光芒。
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平静如镜的银色湖泊(星尘湖)。湖面倒映着漫天星斗和残月,美得如同梦幻。而他们所在的“黑骷髅号”,就漂浮在这片银湖之上。
远处,一座巨大的岛屿矗立在湖心!岛屿通体由散发柔和星辉的银灰色星骸岩石构成,嶙峋的山峰如同巨兽的脊骨刺向星空。岛屿核心,那座由整块巨大星骸雕琢而成的古老祭坛清晰可见,祭坛顶端,那团朦胧变幻、散发着磅礴星辰精气的星核本源,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将柔和的光晕洒遍整座岛屿和银色的湖泊。
空气清新而冰凉,蕴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星辰精气和一种……混乱却又充满生机的古老能量!这正是哑叔玉佩中感应到的、足以扭曲天道法则的“逆乱节点”的气息!
“星辰岛……”凌风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和狂喜,“我们……到了!”
船舱深处,林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回到角落的阴影中。他覆盖着星尘灰光的身躯,面朝着岛屿核心那座祭坛的方向,黑洞般的归墟之眼深处,冰冷的漠然似乎被那团搏动的星核本源点亮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渴望。丹田中的灰烬奇点,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低沉而有力地搏动着,与远方那团星核本源,隔着静谧的星尘湖,遥遥呼应。
就在这时,眼尖的凌风目光猛地一凝!他锐利的视线扫过岛屿边缘一片嶙峋的星骸石林时,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片散发着柔和星辉的银灰色岩石之间,赫然散落着几片……焦黑的、带着明显人工切割痕迹的金属碎片!碎片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凌风瞬间汗毛倒竖的秩序气息!那是……神殿制式战船特有的防护装甲碎片!
“神殿的人……已经来过了?!”凌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