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除夕夜还有四天,庄子里早浸在年味儿里了。红底金字的对联顺着门柱贴得笔挺,廊下红灯笼串成串,风一吹就晃出暖融融的光。最惹眼是那些枯树——按甜宝的主意,枝桠间都挂上了冰糖葫芦,裹着晶亮糖壳的果子红得透亮,一串串垂着,真像谁把小灯笼串起来挂在了树上。
甜宝正坐在星辞背上晃脚,手上套着绒绒的白手套,头顶两个圆滚滚的小啾啾歪歪扭扭,插着支小巧的凤凰银簪,翅尖还缀着细珠。身上那件白皮毛披风更软,是王妃特意说的,“这是山上那头头狼的皮呢”——先前王公侯爷让人把狼拿下山,专给甜宝做了披风手套,自己只留了顶皮帽。
她抬眼瞥见近旁枝上一串橘子味的冰糖葫芦,伸手就摘了下来。糖壳凉丝丝的,她凑上去轻轻舔了口,甜意混着橘子香漫开,圆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眼尾弯成月牙,活脱脱从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
“小主子,大舅爷和夫人到了!”下人刚在不远处禀报,甜宝已经拍了拍星辞的背,脆生生喊:“星辞,我们去接大舅舅!”
星辞轻嘶一声,蹄子踏过薄雪往门口去。远远看见人影,甜宝的声音早飘了过去:“大舅舅!大舅妈!”
王文斌听见这声,脸上的笑都堆不住了,快步迎上来:“哎哟我的甜宝!快让舅舅抱抱——这都长这么高了,越发俊啦!”
马车帘被仆人轻轻掀开,柳氏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下了车。她刚生产完不久,脸色还有些浅淡的粉白,身上裹着件银鼠毛披风,步子轻缓地踩着仆从早已铺好的毡垫,目光先落在迎上来的甜宝身上,嘴角便漾开温软的笑:“是甜宝呀,瞧这小模样,比上次见又水灵了些。”
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嬷嬷已抱着个襁褓走上前。那襁褓是用蓝色的软缎缝的,裹得圆滚滚的,露出的小脸蛋肉嘟嘟的,下颌线都埋在肉里,正是柳氏刚满百日的小儿子小九斤。他许是在马车上睡够了,此刻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眼珠像浸在水里的葡萄,正滴溜溜地转。
“舅妈好!”甜宝刚从舅舅怀里挣下来,小靴子踩着雪地里的碎光跑过来,披风上的白毛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她跑到嬷嬷跟前,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看那婴儿,声音放得软乎乎:“这就是小九斤弟弟吗?”
话音刚落,襁褓里的小九斤像是听懂了,小脑袋微微一偏,正好对上甜宝的脸。他许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梳着圆滚滚的小啾啾,凤凰簪闪着金光,笑起来时眼尾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真像年画上印的娃娃。小家伙忽然“咯咯”笑起来,小嘴巴咧得老大,露出没长牙的牙龈,小胖手还在襁褓里蹬了蹬,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你看你看,”柳氏挨着嬷嬷站定,伸手轻轻碰了碰小九斤的脸蛋,眼底满是笑意,“看来我们九斤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甜宝姐姐呢。”
“我也喜欢九斤弟弟呀!”甜宝说着,从兜里摸出拨浪鼓,递到嬷嬷手边,又伸出戴着手套的小手指,轻轻碰了碰小九斤的小胖手。那小手暖乎乎的,攥了攥她的指尖,又“咯咯”笑起来,声音脆得像碎冰撞玉。
接下来不管谁在跟前说话,小九斤的目光都黏在甜宝身上。有仆人路过挡住了视线,他就小脑袋跟着转,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哼,小身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去,直到重新看见甜宝的脸,才又咧开嘴笑,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嬷嬷抱着他,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夫人您瞧瞧,我们九斤少爷好喜欢小郡主!打出生起也没见他这么笑过,这眼睛都快长在小郡主身上咯!”
甜宝被说得脸一红,却还是忍不住凑近些,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小九斤的脸颊,小声说:“小九斤,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来陪姐姐玩哦!”小九斤似懂非懂,又“咯咯”笑起来,小胖手这回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套边,攥得紧紧的。
管家嬷嬷引着众人往东厢房走,脚下踩着铺了厚毡的石板路,连脚步声都轻了几分。到了门口,她笑着侧身让开:“舅爷,夫人,您瞧这儿——这东厢房是王妃早早就吩咐留着的,知道您带着小少爷来,特意拣了这处。”
她抬手往窗棂那边指了指,阳光正透过糊着细纱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层暖融融的光:“冬天天寒,就数这屋的日头最金贵,从大清早晒到日头偏西,屋里总暖烘烘的。”又掀了掀门边的棉帘,“您再闻闻,屋里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火盆上盖着镂空的铜罩,一点烟都没有,还掺了些晒干的梨木碎,烧着时飘着淡淡的果木香,断不会熏着小少爷。”话说得熨帖又周到,末了弯了弯腰,“那您几位歇着,我先退出去,有事儿喊一声就行。”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远了。
甜宝跟着进了屋,屋里果然暖和,比外头足差着好几度。她摘了披风上的帽子,看见几个丫鬟嬷嬷正轻手轻脚地忙:有的打开带来的描金箱子,把叠得齐整的衣物往衣柜里放;嬷嬷端着个银质的小锅子,蹲在炭盆边温牛奶,还有个嬷嬷正往靠墙的婴儿床里铺软垫,铺得厚实又松软。
小九斤就坐在那婴儿床里,被裹在件绣着小老虎的红襁褓里,只露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他许是被屋里的暖气温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谁都不闹,乖得像个小团子。
甜宝踮着脚凑到婴儿床边,趴在栏杆上,小声跟他打招呼,“九斤!九斤!”
九斤像是听见了,小脑袋往她这边歪了歪,看见是甜宝,眼睛一下子亮了。等甜宝的手刚碰到他,他立刻攥住了——小手掌软乎乎的,肉垫垫的,攥得还挺用力,小指头都弯着扣住她的手套边。接着“咯咯咯”笑起来,笑得小身子一颠一颠的,嘴角还往下淌了点口水,亮晶晶的,顺着下巴往下流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喊:“母亲——母亲!”话音未落,王摇摇一把抱住柳氏的胳膊晃了晃,仰着张带点稚气的脸,眼睛亮闪闪的:“母亲,摇摇在姑姑这儿住了几个月,可想你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王文斌,声音稍显拘谨了些,规规矩矩喊了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