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拉汝赤的刀伤并不严重,之所以当时他两眼一黑晕过去,还有一部分改变瞳孔颜色的药的原因,当时他顶着黑瞳出门会友,全然忘了服药后一段时间内切勿饮酒,以至于他一脑袋栽进周唯怀里人事不省,周潜和鸢尾阁的随从可倒了大霉,东宫上下一律被罚俸禁足,好不凄惨。
“太子殿下,皇后殿下醒了,陛下传您去凤辞宫拜见呢。”
周潜腾地站起来,一路小跑着往凤辞宫去,那日错拉汝赤的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在他脚边,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坚不可摧的爹爹倒下,那种无力,自责与恐惧,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儿臣给爹爹请安……”
错拉汝赤招招手示意他走近点,周潜耷拉个脑袋,走近后瓮声瓮气地说:“儿臣知错,请爹爹责罚。”
看着他可怜又自责的模样,错拉汝赤悄悄勾了勾嘴角,问:“伤哪儿了?”
周潜抬起头呆呆的看了他许久,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错拉汝赤床边抽抽搭搭说:“儿臣差点就没有爹爹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错拉汝赤乱了阵脚,他本意想让周潜受点伤长点记性,现在对方这么一哭,他倒是什么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向周唯投去求助的目光:怎么办?
周唯此时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坐在一旁仔细品着茶,就是不理会错拉汝赤的无助。
眼看求助无果,错拉汝赤只能靠自己,他十分嫌弃地提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潜,叹口气说:“不许哭,我还没死呢。”
“你是怎么让周晋劫持的?”
周潜这下是真的不哭了,眼中含着泪惶恐地看着错拉汝赤,一副犯了错误后不知所措的模样,磕磕巴巴地说:“端午前我出过一次宫,偶然碰到一个被迫在醉仙楼唱曲儿的姑娘,她很可怜,我就……爹爹我错了。”
“嗯,知错就好,”错拉汝赤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问,“以后怎么避免?”
这倒是问住了周潜,他该说以后怎么避免被擒,还是说以后怎么避免被骗?
“不知如何避免,怎么算是认识到错误?”
面对错拉汝赤一连串的追问,周潜的眼泪是彻底流不出来了,只能红着眼眶呆呆看着错拉汝赤,哑口无言,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就在这时周唯突然冷哼一声:“逆子!你是不是还忘了说这几个月你经常偷跑出去私会那个歌姬的事?”
周潜看看满脸愠色的周唯,再看看只有怜悯却丝毫不准备救他的错拉汝赤,眼中的泪越蓄越多。
“不准哭,”错拉汝赤皱了皱眉,“被骗了下次注意就是,被劫持再好好练武自保,哭有什么用?你是大周未来的皇帝,尔虞我诈防不胜防,一个美人计就让你畏缩不前,你还怎么做这天下的主人?”
“儿臣谨记爹爹教诲。”
病中的错拉汝赤难得多了些耐心和温柔,他抹去周潜眼角的泪珠,耐着性子说:“你父皇不是气你私会歌姬,而是气你只会哭泣道歉却不知该如何破局。或许是我们对你管束太严,让你有些畏手畏脚,以后你只管去做,若有难处,我跟你父皇再去解决就是,虽然我们总有一天没法再护着你,但那时我相信你已经拥有了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所有人都是你的臣子,也必将为你所用。学着独立一些,也强势一些,天家威严与你学的克己复礼并不冲突。”
周潜自小就喜欢粘着错拉汝赤,现在听了这番话对他更是崇拜不已,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亲爹是哪个。
“爹爹说的儿臣都记住了,儿臣好好练武,以后定时刻护着爹爹!”
“好,”错拉汝赤欣慰地笑了笑,“那便都仰仗太子殿下了。”
这边父慈子孝看的周唯心里酸唧唧的,于是赶忙插话道:“那女人样貌不及你爹爹万一,这样的美人计你也能中?”
“可这世上美貌能与爹爹比肩的人有几个?”周潜往错拉汝赤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父皇那般幸运的。”
这本该是一句火上浇油的话,可周唯心里那叫一个美,世人只知错拉汝赤手段毒辣杀人如麻,可他的阿鸢纵马疾驰恣意洒脱,眼中装着热烈与星河,一颦一笑都那么勾人心魂,偏偏这天生媚骨的皮囊下又裹着一颗执着坚毅的心,这一切只有他才看得透,他当然是幸运的。
“咳咳,”周唯神情不自然地咳了咳,对周潜说,“回你宫中思过去。”
支走周潜后错拉汝赤倒是不用再憋着,拉起被子捂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这么高兴啊?”周唯道,“我天天夸你好看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错拉汝赤终于收敛了笑意,对周唯说:“他能识破自己中了美人计,你却心甘情愿上一辈子当,笨死了。”
周唯凑过去捉住他狠狠吻了一通:“把自己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你才笨。”
错拉汝赤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周唯胸口,伸手摩挲着他下巴上的胡茬,道:“替太子挡那一刀时我还真有点怕,怕你见到我再次倒在雪地里的样子会害怕。”
“我怕什么?”周唯嘴硬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总这样,我都习惯了。”
错拉汝赤没有拆穿他,而是抬起头在他的下巴上吻了吻,说:“不怕就好,反正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安抚你。”
最近几日凤辞宫热闹非凡,来往皆是贵人,图宁和谢文越安分待在偏殿,每日看着皇帝在勤政殿与凤辞宫之间奔波,这日,谢文越和图宁启程返回江南前来看了看错拉汝赤。
“草民叩见陛下,皇后殿下。”
“平身,”接着周唯很识趣地离开了凤辞宫往勤政殿去,临行前叮嘱道,“皇后身体尚未恢复,长话短说。”
“是,草民遵旨。”
“此处没有别人了,我们兄弟像以往那般相处便好。”
话虽如此,可错拉汝赤也知道,身份一旦揭开,他们之间势必会产生隔阂,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相处?
“沈兄……不,错……不是,殿下……”
图宁含糊半晌都没理清自己究竟该如何称呼错拉汝赤,最终只能放弃似的说:“草民先前不知您身份,多有得罪,请殿下海涵。”
谢文越看看图宁,又看看难掩失落的错拉汝赤,心有余而力不足,曾经从沙驿县逃出来的数万大周子民都或多或少对西域带着仇恨,所以图宁才会待错拉汝赤如此疏离。
“殿下,我二人能与殿下称兄道弟实乃此生之幸,还望殿下给草民一段时间适应。”
错拉汝赤点点头,转而问:“你们伤势如何?可让太医看了?”
谢文越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说:“伤不重,太医给了上好的金疮药,已经恢复了,今日来是向殿下辞行,叨扰多日,也是时候返回江南了。”
“好,一路平安,”说着错拉汝赤命人端进来一个托盘,对谢文越说,“无论如何,二位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这些银两你们收下吧,留着路上有备无患。”
谢文越看着熟悉的托盘,突然想起几日前周唯派人送来的千两黄金,不愧是相互扶持走过二十余载的人,谢礼都一模一样。
“草民已经受了陛下赏赐,断没有居功自傲,屡受封赏的道理,”谢文越说,“殿下与草民是拜了关公的异姓兄弟,亦不必如此客套,好意草民心领了,还请殿下保重身体,我们江湖再见。”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际,谢文越突然停下脚步,对错拉汝赤笑了笑说:“如果可以,我们永远是沈兄的家人。”
晚些时候周唯回到凤辞宫,见错拉汝赤悠哉悠哉地倚在床边吃红枣,问:“他们走了?我以为你会很落寞,看来是我想多了。”
错拉汝赤吐出一个枣核,撇撇嘴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些道理还是懂得的。”
“多大年纪啊,”周唯笑着走上前,把即将见底的一盘红枣拿走,“太医让你补气血也不是这么个补法,过犹不及。”
“哦,”错拉汝赤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恍然道,“我都没注意。”
这就是错拉汝赤,情绪低落时就会变得迟钝,还会呆呆地重复做同一件事,以前周唯没发现是因为错拉汝赤有不痛快从不憋着,可随着年龄增长,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能忍了。
“去囿园转转吧,”周唯拉起懒洋洋趴在床边的人,“你抱回来的两只兔子下了一窝小兔子,去看看?”
囿园是错拉汝赤豢养小动物的地方,兔子,猫,雪狐……只要是纯白又毛茸茸的小家伙,这里几乎都有,错拉汝赤时不时会来这里待一阵儿,以前周唯只以为他是对这些畜生爱不释手,现在才明白,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能扫清他心中的郁闷与烦躁。
“怎么越来越热闹了?”错拉汝赤许久不来,被囿园中白茫茫的一片吓了一跳,问到,“你这些年又搜罗了多少?”
周唯从不独自来这地方,现下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有点无奈地说:“听闻你喜欢这些畜生便不断有人进贡,我看长得不错就都留下了,没想到能有这么多。”
错拉汝赤往院中走去,这群又白又软的小家伙立刻围上来,一只白胖的波斯猫更是直接跳上了他的肩膀,一看就是平日里被偏宠的那个。
错拉汝赤会心一笑,把它拉下来抱在怀里亲了亲,然后向周唯走过去,举着猫说:“你看,它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了?”
“别动,我看看。”
周唯佯装认真地在一人一猫之间来回看,都是黄蓝异瞳,还真是越看越像。
“嗯……还是我们阿鸢好看。”
错拉汝赤罕见的羞涩起来,看着周唯说:“阿唯,谢谢你。”
周唯微微一怔:“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不知道,想这么说。”
“哦,”周唯点点头,旁若无人地在错拉汝赤眉间落下一吻,笑道,“不必谢。”
当晚情意正浓的二人不顾太医叮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缠绵了许久,然而就在周唯准备好再冲刺一番时,寝殿外却突然传来下人唯唯诺诺的声音。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周唯和错拉汝赤就硬生生将弦上的箭放了下来,直到下人将周潜急匆匆送来的东西呈上来,二人是一口血哽在喉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许久之后,周唯看着插在花瓶中开的正盛的昙花,咬牙切齿道:“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