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拉汝赤去看褚江时这人正因伤口剧痛而吊着脸骂人。
“轻点!你是华九那老贼派来的吗!”
手下人急得满头大汗,手里的动作因此更加慌乱,清理伤口没轻没重,大有血越流越多的架势。
“嘶……你疼死老子算了!”褚江咬着牙恨恨道,“下手那么重!”
一群属下在一旁无奈道:“陛下亲自下旨,皇后加罚,此等处罚断不会有军医前来医治,他已经是咱们这里最温柔的人了,您就将就一下吧。”
褚江闻言把头埋进胳膊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其实他也不是怕疼,就是无辜被牵连心有不甘罢了。
心灵手巧的属下见状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递过来一个小瓷瓶:“给你,金疮药。”
“这可再好不过了,”众人喜出望外地看向这个冒着极大风险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多谢兄……参见殿下!”
“殿下?!”
错拉汝赤没理会几人,径直走上前一把将褚江闻声高高昂起的脑袋按下去,又把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兵推开,淡淡道:“都退下吧。”
“这……”
几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褚江。
褚江也有些无措,磕磕巴巴地说:“殿下,臣的伤并无大碍……”
“闭嘴。”
众人退下后错拉汝赤开始帮他清理伤口,划去腐肉,敷上药粉,包扎伤口,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殿下……臣……”
“今日以权谋私,连累你了,”错拉汝赤一边洗着手上的血污一边说,“徒一年只是个幌子,你的官职没丢,阁中事务仍需上心。”
“是,臣明白。”
“以后听陛下的令行事,”错拉汝赤起身离开营帐前叮嘱道,“别忘了你是谁的臣子,再胆大包天做些掉脑袋的事,我也救不了你。”
“是!臣遵旨。”
褚江的话没说完错拉汝赤便利落地走了出去,他直觉今日还发生了什么,可又说不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第二天属下来禀,说错拉汝赤失踪了,皇帝却毫无波澜,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直至这时褚江才明白,错拉汝赤哪里是善心大发来看望他,分明是临别前来敲打他的。
从褚江的营帐出来后错拉汝赤又去看了看周潜,可那小家伙也许是被他的另外一面吓到了,一点也不似从前亲近,畏畏缩缩躲在钟止容身后,惹得钟止容只能尴尬地赔着笑:“殿下,孩子闹瞌睡时就是烦人,您别介意。”
这本是错拉汝赤意料之中的事,可真当周潜怯生生地看着他,还是难免心中有些失望,看吧,他也曾真心待过这孩子,可结果不还是一样?他永远不可能像周唯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的真心。
“之前给你的玉佩碎片呢?还未来得及给他吧。”错拉汝赤不再理会周潜,继续对钟止容说。
“是,一直也没找到时机还给您,”钟止容从随身的一个荷包中取出那包碎片交给他,“现在物归原主。”
“多谢。”
帝后大打出手的事钟止容听说了,她开始后悔告诉错拉汝赤华九被下大狱的事,如果不是她多嘴,他们或许也不会大动干戈,所以她非但不敢邀功,还低着头嗫嚅道:“殿下不责怪嫔妾就好。”
错拉汝赤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礼节性地回应。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袖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这事除了周潜也没人做得出来。
“你有何事?”
周潜从身后拿出一支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花枝,递给错拉汝赤说:“上次那枝还是花骨朵,今天采了花开的最好的一枝给爹爹。”
怪不得说孩子是维系夫妻感情的关键呢,若这小家伙早些拿着这枝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花送他,他或许真就不会走了,再大胆一些,若当年他肯生一个流着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子,或许他就能跟周唯绑一辈子,自己也能因此多生出些对抗外人的勇气。
错拉汝赤接过花枝,看到周潜手掌心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想来这也许是他亲手折的花枝。错拉汝赤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第一次主动伸手摸了摸周潜的脑袋:“谢谢,我很喜欢。”
当晚错拉汝赤悄悄离开时带上了这枝野花,想来也是好笑,上一次半夜偷偷走的时候,带着的还是他从漠北将军府偷的梅花,如今这枝可是别人特意为他采的。
“这么急着走?”
周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披肩,就着巡逻卫兵点的篝火发出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向错拉汝赤走过来。
“你刚刚恢复,”周唯面无表情地为他披上披肩,最后试探道,“将养几日再走吧,起码把伤养好。”
“那就走不了了,”错拉汝赤笑了笑说,“会舍不得。”
周唯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扣着他的肩膀,恨不得将这人揉进自己身体似的,但顾及到他的伤口又不敢真的用力,只能侧头轻轻咬住他的耳朵,最后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少动怒,注意身体。”
“楼兰进贡的药都带着了?”
“嗯。”
“盘缠带够了?”
“够。”
“防身用的暗器呢?”
“在。”
周唯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可说,只能退后一步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就快走吧,不快活你自然会回来的。”
错拉汝赤失笑,心道:没有你,哪里还能快活?他为皇后有很多身不由己,但在周唯身边是快活的,于身于心,从未受到过约束,也正因如此他曾无数次放弃离开的念头,总想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这些矛盾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
可事实证明他用二十年都无法真正融入周唯的生活,所有人都对他心有防备,弹劾皇后干政异族掌权的折子从未断过,华九的防备也从未松懈过,周唯想凭一己之力为他冲破所有的偏见,营造一个安稳舒适的避风港,但总有些矛盾是他也无法解决的,比如华九,又比如周潜。
直至此刻错拉汝赤才意识到自己的快活不过都是靠周唯竭力维持,若他松懈分毫,事情便会像如今这般一团糟,所以与其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不如他远远躲开,虽心有不舍,可两人都能因此松一口气,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你会移情别恋吗?”周唯突然问道。
“你会广纳后宫吗?”错拉汝赤不答反问。
两人明明都知道答案,却还是固执的问着这些无聊又幼稚的问题。
“大婚那日我发过誓,只爱你一人。”
“我也发誓,这辈子只属意你一人。”
周唯终于吃到一颗定心丸,神情放松了不少,看着错拉汝赤骑在马上即将远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赶忙上前两步,追上去问:“你何时发的誓?我怎的从未知晓?”
错拉汝赤摆摆手,骑着马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临行前撇下一句:“我这就去雪山神殿发誓。”
“骗子!”周唯笑骂,但很快就敛了嘴角的笑意,喃喃道,“我怎么已经开始想你了。”
第二日一早,鸢尾阁的一个头目来到褚江的营帐,活像是屁股着了火,火急火燎地说:“皇后不见了!”
“你说什么!”褚江跳起来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陛下方才突然下令拔营,所有人都在整理行装,只有皇后的营帐没有动静,所以我偷偷去看了看,”他在褚江耳边小声说,“那营帐早就空了!连鬼都没有!”
“万一皇后在陛下的帐中呢?”
属下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褚江说:“昨日皇后才提着剑大闹一通,紧接着二人就能尽释前嫌同床共枕?你觉得说的通吗?”
“说得通啊,”褚江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说,“他们二人还在御书房中打过架呢,后来还不是该如何就……”
话音未落褚江突然想到昨日错拉汝赤的反常,再联想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万一皇后真是离家出走,皇帝却对此毫不知情,若皇后再出个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群人可能都得去见阎王!
“陛下!”褚江拖着病体冒冒失失地闯入周唯的营帐,“手下来禀,皇后营帐空无一人,臣已经派人去寻了,请陛下恕罪!”
周唯神色淡淡:“全军拔营,返回漠北。”
“那皇后……”
“不必管他。”周唯心中愤愤:这个骗子好不容易逃脱苦海,指不定在哪撒欢儿呢!
褚江看着周唯明显不悦的脸色,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禁开始担心起错拉汝赤的安全,他一个人还带着伤,皇帝竟也忍心他离开!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相伴二十年却比不过帝王家的一条老狗,过往的那些偏爱,如今看来都是讽刺!
“老七不见了。”华三悄悄在华九耳边说。
“他常年在外,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华九敷衍道。他还在想昨天突然出现在刑场的太子,错拉汝赤显然不愿在太子面前露出过于暴戾无情的一面,皇帝那么做,也难怪禁军要匆匆赶去主帐护驾,只是两人这次的动静也太小了,闹腾一下便没了声响,太反常……
华三耷拉个脑袋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说:“他大概是奉命去追皇后了。”
“怪不得……”原来是又跑了,华九稍稍松了一口气,“陛下会把人哄回来的。”
“陛下亲自送他走的,就在昨夜。”
“什么!”华九从未如此震惊过,“送走?送哪儿去了?”
华三摇摇头,皱着眉说:“昨日我怕两人打起来,所以派人去盯着,但皇后似乎铁了心要走,陛下这次也没阻拦,昨晚便悄悄放人离开了。”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华九喃喃道。
“皇帝不能和离,你说咱们陛下不会废后吧?”华三忧心忡忡道,“可人都跑了,废不废后还有什么意义?陛下肯定心里苦着呢……都怪你!”
“怪我什么?”华九明知故问,“我不该拦着陛下?让他为皇后送命你们就高兴了?”
华九说的不无道理,他们只有保护周唯这一条使命,至于其他的,都只能排在周唯之后,包括这个被周唯放在心尖的皇后。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整理行装,只有周唯握着一个精致的金冠出神:“连这个都不要了,没银子花时把它当了也行啊……真是个犟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