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书房得到萧景玄有限的坦诚后,苏晚晚感觉自己与这座宸王府之间,那层无形的、坚冰般的隔阂,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困在锦墨堂的、惶恐不安的客人,而是开始尝试以“主人”之一的视角,去观察和融入这里。
而变化,首先从锦墨堂内部开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缓缓向外扩散。
苏晚晚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她深知自己根基浅薄,贸然动作只会引人忌惮。她采用的是另一种更温和,却也更具渗透力的方式。
她开始更细致地过问锦墨堂的日常用度。不再是简单地查看账本,挑出错处,而是会看似随意地问起某些物品的采买途径,某个丫鬟的家境状况,某个婆子当差了多少年头。她问得温和,不带丝毫质问,仿佛只是女主人在了解自己的家。
下人们起初还有些战战兢兢,但发现这位王妃娘娘并非要追究什么,只是寻常问话,甚至偶尔还会根据他们的难处,让翠儿多拨些赏钱,或是准了某个家中有急事的下人短暂的假期,态度便渐渐从畏惧变成了带着几分真心的恭敬。
苏晚晚将前世一些浅显的管理理念,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方式,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比如,她模糊地提出了“做得好有赏”的概念,虽然并未形成明确的制度,但当她发现哪个丫鬟将花瓶擦拭得格外光亮,或是哪个小厮跑腿办事特别利落时,总会让翠儿给予一些实在的奖励,有时是几个铜钱,有时是一块新料子。
这种正向的激励,远比单纯的威慑更能调动人的积极性。锦墨堂的下人们发现,只要本分做事,甚至做得更好一些,就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于是伺候起来愈发精心,整个院落的效率和精神面貌都在悄然提升。
这一日午后,苏晚晚正在院中看着小丫鬟们修剪花木,福伯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但眼神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度。
“娘娘,”福伯躬身道,“王爷吩咐,让老奴将王府名下部分田庄、铺子的账册,也送一份到锦墨堂,供娘娘闲暇时翻阅。”
苏晚晚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讶异。王府的产业账册?这可比锦墨堂的份例账目要核心得多!他这是……进一步向她开放权限?试探?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点头:“有劳福伯。”
很快,几大摞厚厚的账册被送到了锦墨堂的小书房。苏晚晚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册子,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先让翠儿按照产业类别和时间顺序,将它们大致整理归类。
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
她没有急于求成,每日只抽出固定的时间,仔细研读一两本账册。遇到不懂的术语或惯例,她会记下来,要么去书房找相关的书籍查阅,要么……在萧景玄来用膳时,状似无意地、用请教的口吻问上一两句。
“王爷,妾身今日看账,见庄子上报的‘水脚钱’,不知是何用途?”
“王爷,这绸缎庄往来账目里提到的‘宫缎’与‘民缎’,在规制和利润上,有何不同?”
她问得很有技巧,只涉及商业惯例或基本常识,绝不触碰核心的财务数据或人事安排,姿态放得极低,充分扮演着一个努力想帮夫君分忧、却又学识浅薄需要指点的内宅女子。
萧景玄起初只是随口解答一二,语气淡漠。但渐渐地,他发现她问的问题越来越切中要害,虽然基础,却显示出她正在快速理解和消化这些信息。
【……学得倒快。】某次解答完一个关于漕运损耗的问题后,他内心评价了一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他依旧没有过多表示,但苏晚晚能感觉到,他对于她接触这些事务的默许程度,在一点点提高。有时,他甚至会在她看账时,突然开口,指出某一处不太合理的地方,或是点明某个管事惯用的做账手法。
这种偶尔的、不经意的指点,比任何明确的肯定都让苏晚晚感到鼓舞。
而王府的下层仆役之间,关于这位新王妃的议论,也在悄然转变。
“听说了吗?王妃娘娘心细,前儿还问了张婆子她儿子的腿伤好了没。”
“可不是,上次我娘病了,求到翠儿姑娘那儿,娘娘竟准了我三天假,还赏了吊钱看大夫!”
“娘娘看着温和,心里明镜似的呢!我瞧着,比之前……”说话的人声音压低,后面的话含糊过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嘘!慎言!不过……锦墨堂的差事,如今是越来越好了,赏钱也多。”
这些风声,自然也通过福伯和其他渠道,零零碎碎地传到了萧景玄耳中。
他坐在书房里,听着暗卫汇报着府内下人对王妃评价的转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倒是会收买人心。】他内心轻哼,却并无不悦。
他想起她查账时的专注,请教问题时的认真,以及偶尔在书房安静看书时,那与世无争的侧影。她确实在努力适应这个身份,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这王府里一点点站稳脚跟。
虽然手段还显稚嫩,范围也仅限于她所能触及的一隅,但这份主动和成长,与他最初预想的那个只会瑟瑟发抖的替嫁庶女,已然相去甚远。
萧景玄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茶水微温,正好入口。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份“王府新气象”,内心深处,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一个聪明、懂事、甚至能帮他打理些琐事、让他省心的王妃,总比一个只会哭哭啼啼、需要他时刻分神庇护的麻烦,要强得多。
而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让这座向来以冷硬和纪律着称的宸王府,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