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玄那句“晋王那边,恐不会善罢甘休”的警告,如同在苏晚晚心头敲响了一记警钟,让她刚刚因宫宴顺利而松懈些许的神经再次绷紧。然而,还未等她细细消化这份来自朝堂的潜在危机,一场更迫在眉睫、关乎民生根本的风暴,已悄然席卷而至。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起初只是市井间流传着关于“时气不正”、“发热呕吐”的零星传闻,苏晚晚并未太过在意。但很快,消息变得具体而严峻起来。
通过福伯的每日禀报和府中采办下人的零星议论,苏晚晚拼凑出了大致情况:京西一带爆发时疫,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病例,但传播极快,不过短短数日,已蔓延至数个坊市,染病者众,且已有数例死亡。百姓恐慌,药铺的几味常用药材被抢购一空,物价开始浮动,甚至连宸王府每日采买的蔬菜肉类,都因城西封锁而受到了影响。
萧景玄变得愈发忙碌。他虽未再亲自奔赴边关(显然北狄主力尚未有大规模异动),但朝会、兵部、府中书房,几乎连轴转。苏晚晚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沉凝的气息日益浓重,眉宇间的倦色挥之不去,偶尔过来用膳也是食不知味,匆匆数口便放下筷子,陷入沉思。
这日傍晚,他难得在膳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锦墨堂的书房内,面前摊开着一份京畿舆图,手指在上面几处被朱笔圈出的区域缓缓移动,眼神冰冷。
苏晚晚端着一杯新沏的安神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舆图上那些刺目的红圈,心中已然明了。那是疫情最严重的几个区域。
“王爷,喝口茶歇歇吧。”她轻声道。
萧景玄“嗯”了一声,并未抬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太医院那帮废物,至今连疫病源头和有效方剂都拿不出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在她脑海中炸响。苏晚晚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京兆尹也是个无能之辈,封锁不力,流民已有向外扩散的趋势……若控制不住,京城危矣!】
【……晋王那边,还在借机攻讦本王分管京畿防务不力……】
一连串焦躁而冰冷的念头,清晰地传递出他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疫情凶猛,下属无能,政敌攻讦。内忧外患,齐聚一堂。
苏晚晚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舆图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圈,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时疫……防控?
她前世并非医学生,但对一些基础的公共卫生和防疫概念,远比这个时代的人要清晰。隔离、消毒、管控水源、集中处理污物、普及基本卫生习惯……这些在现代社会被视为常识的手段,在这个时代,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知道这很冒险。时疫非同小可,一不小心,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可能引火烧身,被扣上“干预朝政”、“妖言惑众”的罪名。尤其是,她现在还顶着晋王虎视眈眈的压力。
但是……看着萧景玄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感受着他内心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与无力,再想到城外那些在病痛和恐慌中挣扎的百姓……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如果她的想法能起到作用,那不仅仅是帮助他渡过难关,更是她真正在这王府、甚至在这京城立足的绝佳机会!这远比在账本里找几个蛀虫,更能体现她的价值。
她需要赌一把。
“王爷,”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萧景玄终于从舆图上抬起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被打断思绪的不耐和询问。
苏晚晚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眼神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她组织着语言,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说道:“妾身听闻京西时疫肆虐,心中甚为忧虑。妾身……妾身往日在家中,曾偶然翻阅过一些前朝流传下来的、关于应对‘瘴疠’的杂书野记,上面似乎提及过一些……或许不同于寻常汤药的防治思路。”
她刻意说得模糊,将现代知识包装成“前朝杂记”,既解释了来源,又降低了被直接斥为“妖言”的风险。
萧景玄深邃的眸子眯了起来,审视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
【……杂书野记?防治思路?】他内心嗤笑,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女人家看的玩意儿,能顶什么用?】
苏晚晚捕捉到他心声中的轻视,并不气馁,继续道:“书上说,时疫之气,多由‘秽浊’滋生,相互沾染。或可尝试……划定特定区域,将已病者与未病者强行隔开,阻断沾染之途,谓之‘隔离’。并对病者居所、所用之物,以石灰、烈酒等反复泼洒清洗,谓之‘消毒’。同时,管控水源,严禁污物入河,发动民众清洁自身与环境……”
她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将隔离、消毒、环境卫生这几个核心概念阐述出来。她没有提具体的药方,因为她确实不懂,她提的是管理思路,是切断传播途径的方法。
萧景玄起初听得漫不经心,但随着苏晚晚条理清晰的叙述,他脸上的不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的惊异和……沉思。
隔离?消毒?清洁环境?
这些词语组合成的思路,完全迥异于当下主要依赖汤药治疗的理念,更像是……从根源上阻止瘟疫蔓延的策略?
他并非庸才,相反,他有着极强的军事和战略眼光。苏晚晚提出的这些方法,虽然听起来简单,甚至有些“土”,但细想之下,却直指要害——如果瘟疫是通过接触和污染传播的,那么切断传播途径,确实比盲目用药更可能有效控制局势!
【……这思路……】他内心震动,【看似粗陋,却另辟蹊径!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想出来的!她看的到底是什么杂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晚脸上,充满了探究和审视。这个女人,似乎总能给他带来意外。
苏晚晚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妾身自知才疏学浅,所言或许荒诞。但……但如今情势紧急,太医院一时束手,或可……或可择一两处试行?若能有些微效用,亦是功德。”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没有要求主导,只是提议“试行”,将最终决定权完全交还给萧景玄。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萧景玄明暗不定的侧脸。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重新落回舆图,在那几个红圈上逡巡。他在权衡,在判断。苏晚晚提出的方法,风险与机遇并存。失败了,不过是在已有的烂摊子上再添一笔,他还能承受;但若是成功了……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苏晚晚,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决断。
“将你方才所言,详细写下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福伯会调派一队人手,明日随你前往京西……就从疫情最轻的榆林坊开始试行。”
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他选择了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苏晚晚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紧接着涌起的是一股巨大的压力和……斗志。
“是!妾身遵命!”她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局限于王府内宅。她主动请缨,踏入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
而萧景玄给予的这次机会,是他们关系迈向新阶段的,又一块坚实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