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连滚带爬离开锦墨堂的消息,像一滴冷水落进了滚油里,瞬间在王府下人间炸开了锅。
起初是窃窃私语,带着惊疑和不确定。
“听说了吗?钱嬷嬷在王妃娘娘跟前,吓得腿都软了!”
“不能吧?钱嬷嬷可是府里的老人了,王爷都不怎么管后院这些事的……”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她出来的,脸白得跟纸一样,路都走不稳了!”
很快,这种猜测就被切实的变化所印证。
锦墨堂的膳食水准不仅恢复了,甚至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精细。送膳的丫鬟不再是之前那副例行公事的模样,而是低眉顺眼,摆盘时轻手轻脚,连报菜名的声音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不止是厨房。负责洒扫庭院的婆子,如今会将角落里的落叶也清扫得干干净净,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往来传递物品的小厮,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院内的宁静;就连平日里负责给锦墨堂送份例东西的管事,态度也恭敬了许多,不再有那种隐晦的、打量估量的眼神。
这股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王府的下人圈子。
福伯站在书房外,听着暗卫低声汇报着府内这两日的动向,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挥退了暗卫,沉吟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萧景玄正在批阅军报,朱笔勾勒,神色冷峻。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
“王爷。”福伯躬身,“老奴有事禀报。”
“讲。”萧景玄笔下未停。
“是关于王妃娘娘。”福伯斟酌着用词,“娘娘前两日调阅了锦墨堂近三个月的账册,今日召见了厨房的钱嬷嬷,询问了几处账目不清之处。钱嬷嬷……已认错,并表示日后定当严谨办事。”
萧景玄批阅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头,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查账?】他心中闪过一丝讶异。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吓得像只鹌鹑、连头都不敢抬的女人,居然会去查账?还能精准地找出问题?
“她如何查的?”萧景玄放下朱笔,语气听不出情绪。
“据老奴所知,娘娘是独自在内室核对账目,并未假手他人。指出的几处纰漏……皆在要害。”福伯如实回禀,心中也对那位不声不响的王妃生出了几分真正的重视。这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女子能做到的。
萧景玄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独自核对?还抓住了要害?】他眼前浮现出苏晚晚那张苍白怯懦的脸,怎么也无法将之和“精明”“查账”这些词联系起来。
【看来,本王这位王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眸光微闪,带着一丝探究,【苏明远那个老狐狸,送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女儿?】
他沉默了片刻,对福伯道:“知道了。府内事务,既已交予她,便由她处置。只要不出格,不必回禀。”
“是,王爷。”福伯心下明了,王爷这是默许了王妃行使权力。他恭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萧景玄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继续处理军报。那个明明害怕他却敢偷偷打量他、看似柔弱却能不动声色震慑下人、查清账目的女人,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胆子不小。】他心底哼了一声,但不知为何,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而此刻的锦墨堂内,苏晚晚正捧着一本游记,看似读得入神,实则内心也在复盘。
她知道自己那番举动必然会在府中引起波澜。效果立竿见影,下人们的态度的转变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还不够。
【立威只是第一步,让人敬畏,却不能让人真心信服。】她很清楚,基于恐惧的顺从是脆弱的。她需要在这王府里,建立属于自己的、更稳固的根基。这根基,不能只依赖于萧景玄那变幻莫测的态度,也不能只依赖于对下人的威慑。
她需要找到自己能创造的价值,需要有自己的耳目,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座王府,以及……那个心思难测的王爷。
“翠儿,”她放下书,轻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王府里除了福伯,还有哪些得力的管事?各自负责什么事务?性子如何?不必刻意,日常闲聊时问问便可。”
翠儿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苏晚晚的意图:“是,小姐!奴婢晓得轻重!”
看着翠儿雀跃而去的背影,苏晚晚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花木扶疏,阳光正好。下人们安静地做着事,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冰冷的完美。
但她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她扳倒了一个钱嬷嬷,或许还会冒出张嬷嬷、李嬷嬷。她初步树立了威信,但这威信还需要更多的事件来巩固。
而最大的变数,依旧是那个睡在远处地板上的男人。他的心思,如同深渊,难以揣度。读心术让她窥见了他内心的些许碎片,却也让这潭水显得更加深邃。
【不过,至少现在,我不用再担心被人克扣用度,不用再吃冷饭剩菜了。】苏晚晚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茶香袅袅,入口回甘。
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命运并非完全不可抗争。
王府的风向,确实在变。
而这变化,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这条被迫卷入漩涡的咸鱼,终于不再只是随波逐流,而是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身形,甚至……试着,划动一下自己的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