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号摆脱了黑骷团的袭击,重新稳定了航向,没入更深层的空间跳跃轨迹之中。然而,飞舟内的气氛,却与航行初期的沉寂截然不同。
韩小厉那惊世骇俗的两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尽管他事后便回到了那间普通的玄字舱室,再未露面,但关于他身份的猜测与议论,却在乘客与飞舟执事之间悄然流传。
“绝对是地仙前辈!而且绝非普通地仙!那剑意……我隔得老远都觉得神魂刺痛!”
“未必是地仙,或许是某种极强的真仙传承?那两式剑招,闻所未闻!”
“他登舟时似乎掩饰了容貌和气息,连流云宗的人都瞒过去了,定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不管是谁,有这位前辈在,我们这趟航程倒是安全了不少……”
各种窃窃私语在飞舟的茶室、走廊等公共区域回荡。不少人望向韩小厉舱室方向的目光,都带着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讨好。飞舟的管事,一位地仙初期的老者,曾亲自前来拜会,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谢意,并奉上了一份不菲的谢礼——包括数瓶能精进修为的“紫府培元丹”和一块可用于参悟空间法则的“虚空晶石”,同时委婉地表示,飞舟方面会绝对尊重前辈的清净,绝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
韩小厉坦然收下,并未多言。他需要这些资源,也乐得清静。
相比之下,以那名流云宗执事为首的几人,则终日惶惶不安。他们深知自己之前得罪了这位“前辈”,生怕对方秋后算账。那执事甚至数次硬着头皮来到韩小厉舱室外,隔着门躬身请罪,声音都带着颤抖,却连回应都得不到。这种无声的压力,几乎让他道心不稳。
对于外界的纷扰,韩小厉浑不在意。他盘坐于蒲团之上,心神沉入体内,仔细回味着之前斩出那两剑时的感觉。
无论是“开天”斩破毁灭光柱,还是“辟地”碾碎盗匪飞舟,他都未曾动用斩道剑本体,亦未完全展开斩道剑域,仅仅是以指代剑,引动了部分剑意与领域之力。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能量的运用更加凝练,对剑域之力的调动也更为精准……看来,战斗果然是磨砺自身最好的方式。”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浩瀚的仙元在剑意的淬炼下,变得更加精纯,与神魂、肉身的联系也越发紧密。那层横亘在真仙与金仙之间的无形壁垒,似乎又变薄了一丝,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壁垒之后,那更加广阔、代表着“不朽”的道途。
然而,这层壁垒依旧坚固。它并非单纯的能量积累可以冲破,更需要一种对自身之“道”的彻底明悟与升华。
“斩道……我的道果,当为‘斩道’之果。”韩小厉内视着那在丹田中沉浮、与斩道剑气息相连的混沌核心,心中明镜似的,“欲凝此果,需践行斩道真意。斩外力之枷锁易,斩己身之虚妄难。”
何为己身之虚妄?是对力量的过度追求?是对长生不死的执着?还是……内心深处,对于前路未知的一丝茫然与畏惧?
他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从下界小镇凡人,到纵横一界的修士,再到飞升仙界,于归墟中获得传承……力量不断提升,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强。天机仙尊如同悬顶之剑,寂灭道祖更是笼罩诸天的阴影。说心中毫无压力,那是自欺欺人。
“这些压力,这些对未来的筹谋与担忧,是否也成了一种无形枷锁,阻碍着我看清本心?”韩小厉扪心自问。
他尝试着,引动一缕斩道剑意,并非斩向外界,而是缓缓导向自身的心神深处。这不是自残,而是一种刮骨疗毒般的审视与斩切。
剑意过处,种种杂念、纷扰的思绪,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缓缓消融。那些因强大力量而滋生的一丝骄矜,因强敌环伺而产生的一缕焦躁,因前路莫测而萌生的一点迟疑……都在那纯粹到极致的“斩”之意境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被一一剥离、斩去。
过程并非毫无痛苦。斩去这些早已与心神交织的念头,如同剜肉剔骨,带来神魂层面的阵阵悸动与空虚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的道心变得愈发晶莹剔透,映照出最本质的诉求——斩破一切虚妄与束缚,追求那无拘无束、我道即唯一的超脱!
“嗡!”
丹田内的混沌核心猛地一震,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与手中斩道剑的共鸣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层金仙壁垒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虽然并未破碎,但已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对于“斩道”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就在这时,舱室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感悟。
韩小厉眉头微蹙,神识一扫,发现门外并非飞舟管事或流云宗的人,而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裙、气质温婉的女子,修为在真仙中期,手中还捧着一个白玉丹炉,炉中隐隐有药香传出。
“晚辈苏萱,乃舟上客卿炼丹师,冒昧打扰前辈清修。”女子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忐忑,“日前蒙前辈出手,挽救全舟性命,晚辈无以为报,特将新近炼制的一炉‘涤魂丹’奉上,虽不及飞舟谢礼之万一,却是晚辈一片心意,望能对前辈稳固仙魂略有裨益。”
涤魂丹?韩小厉心中一动。此丹确实对淬炼仙魂、祛除杂念有不错的效果,正适合他此刻状态。这女子倒是心思细腻。
他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何况此女态度恭谨,并无恶意。他挥袖打开舱门禁制,淡淡道:“进来吧。”
名为苏萱的女子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位神秘前辈如此好说话,连忙敛衽一礼,小心翼翼地步入舱室。她不敢抬头直视,将手中温热的玉炉轻轻放在一旁的空地上,再次行礼:“多谢前辈。”
“嗯。”韩小厉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玉炉,药香纯净,丹药品相确实不俗,“你有心了。”
苏萱见前辈似乎心情不坏,鼓起勇气道:“前辈剑道通神,晚辈钦佩不已。晚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晚辈师门传承一门‘灵嗅辨药’之术,对气息尤为敏感。”苏萱声音更低了,“晚辈隐约察觉,前辈身上似乎沾染了一丝极淡的‘万年玄冰魄’的气息,此物性极寒,若与某些火属性煞气一同炼化,易生冲突,反伤道基。晚辈斗胆提醒,前辈若欲寻煞炼体,还需谨慎选择……”
韩小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在葬星渊深处沾染过一丝玄冰魄的气息,极为微弱,连他自己都几乎忽略,没想到此女竟能察觉。这份辨药灵嗅,确实神异。
他所谓的“寻煞炼体”本就是借口,但此女能据此推断并出言提醒,心性倒是不坏。
“本座知晓了。”韩小厉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且去吧。”
“是,晚辈告退。”苏萱不敢多留,再次行礼后,恭敬地退出了舱室。
韩小厉看着那炉涤魂丹,又想起苏萱的提醒,目光微动。
“万年玄冰魄……寂灭海周边,似乎正盛产此物,且与‘寂灭煞气’相伴相生……”
这看似巧合的提醒,隐隐让他感觉到,前往寂灭海的路,似乎又多了一丝宿命的意味。
他收起丹炉,不再多想,服下一颗涤魂丹,继续沉浸在对金仙门槛的冲击与感悟之中。
北冥号,依旧在寂静而冰冷的星空中,朝着北方那已知的危险与未知的机缘,坚定不移地航行着。
(第二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