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苦海辽阔无垠,墨蓝色的海水在低垂的乌云下翻涌不息,时而掀起百丈巨浪,拍打着海中零星分布的、如同利剑般刺破海面的漆黑礁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灵气与一股淡淡的、仿佛万物衰朽的苦咸气息,这便是“苦海”之名的由来。寻常修士在此久待,心神都易被这股衰朽之意侵蚀,需以灵力时刻护体。
韩小厉化作的遁光紧贴着波涛起伏的海面,速度极快,却又异常平稳,将迎面而来的罡风与溅射的海水轻易排开。炼虚期的修为,使得他在这片危险的苦海之中,也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无需再像初来时那般小心翼翼。
他一边飞遁,一边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得自鬼骨上人的那枚储物戒指。
戒指内的空间颇为宽敞,堆积着不少灵石,多以水、阴属性为主,中品居多,上品亦有数百,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此外,便是些瓶瓶罐罐,盛放着各种阴毒丹药、祭炼生魂所用的材料,以及几件散发着森然鬼气的法宝胚子,皆不入韩小厉之眼,打算日后寻个机会一并处理掉。
唯有一块非金非木,触手冰凉的黑色令牌引起了他的注意。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古老的“幽”字。令牌本身并无太强灵力波动,却隐隐散发着一丝与鬼骨上人同源,但更为精纯深邃的气息。
“幽冥殿?”韩小厉眉头微蹙,想起曾在某些记载中见过这个势力的描述。这是一个活跃在灵界阴影中的杀手组织,行事诡秘,手段狠辣,门人弟子多修鬼道、咒术,难怪那鬼骨上人如此难缠。自己杀了他们一位化神后期的执事级人物,恐怕已被这个组织记上了一笔。
不过,他并未太过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修行之路本就是与人争,与天争。若是畏首畏尾,也难成大道。
他将令牌收起,不再理会。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碧波城,了解信息,并履行当年的约定。
数日后,远方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随着距离拉近,那阴影逐渐清晰,竟是一座巍峨雄伟的巨城,依托着一座庞大的岛屿而建。
岛屿形似一头匍?在海中的巨龟,龟首昂起,直面苦海深处。而碧波城便建于龟背之上,城墙高耸,通体由一种深蓝色的“海心石”垒砌而成,其上符文流转,散发着强大的灵力波动,形成一道巨大的淡蓝色光罩,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内,抵御着苦海恶劣的环境以及可能来自海中的袭击。
城墙上,可见一队队身着制式甲胄的修士巡逻,旌旗招展,气氛肃杀。无数道遁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城池特定的入口处落下,接受检查后,才被允许进入光罩之内。
这里,便是人族在无涯苦海边缘最重要的前沿据点之一——碧波城。亦是韩小厉与太玄修真联盟几位故人约定的汇合地点之一。
韩小厉收敛气息,将修为维持在化神后期的水准,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落在了城东门外的巨大平台上。平台以白色巨石铺就,刻画着繁复的传送阵纹,显然是用于紧急情况下的物资与人员调运。
排队等候入城的修士络绎不绝,种族不一而足,但以人族为主,亦有一些交好的海族、或是形态各异的妖族。众人神情大多带着警惕与风霜,显然都是常年在苦海讨生活,或是从更危险区域返回的修士。
韩小厉敏锐地察觉到,城门口的盘查比记忆中严格了许多。守卫的修为普遍在元婴期,带队的小队长更是化神修为,他们不仅查验身份令牌,还会仔细感应每个入城修士的气息,甚至动用一面宝镜法宝照射,似乎在甄别什么。
“看来,这些年碧波城乃至整个人族疆域,都不太平。”韩小厉心中暗道,想起了之前感应到的那场追杀。
轮到他时,他取出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来自某个小型商会客卿的身份令牌——这是当年离开太玄联盟时,一位名为“玄机子”的故友所赠,以备不时之需。
守卫接过令牌,仔细查验,又用那面宝镜照了照韩小厉。宝镜闪过一道清光,并未出现异常。守卫点了点头,将令牌递还,例行公事地问道:“入城所为何事?”
“访友,并采购些物资。”韩小厉平静回答。
守卫挥挥手,示意放行。
就在韩小厉即将踏入那淡蓝色光罩的瞬间,他脚步微微一顿。怀中的那柄小锈剑,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这感觉转瞬即逝,若非他神识强大,且刚刚经历过归墟海眼中的异动,恐怕都会忽略。
他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锈剑再次异动,这碧波城内,难道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是某种特殊的法则,还是……与那“斩道”相关的物或人?
他不动声色地步入城中。
城内景象与城外的荒凉肃杀截然不同。街道宽阔,以青石板铺就,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售卖着各种丹药、符箓、法器、妖兽材料以及苦海特产。人声鼎沸,灵气充沛,俨然一派繁华修真大城的景象。只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往来修士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店铺中疗伤、恢复类的丹药以及攻击、防御性质的法宝符箓,价格明显偏高,且生意兴隆。
韩小厉按照记忆,朝着城西区域走去。他与玄机子约定的联络地点,是一家名为“听潮阁”的茶馆。这家茶馆背景不俗,消息灵通,是许多高阶修士喜欢驻足交流之地。
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即将拐入一条相对清静的巷子时,韩小厉的神识再次捕捉到了那几道之前在苦海中感应到的气息!而且距离极近!
他目光一凝,身形悄然融入街角的一片阴影中,气息彻底收敛,如同磐石。
巷子深处,一场对峙正在上演。
被逼到墙角的是三名修士,两男一女,皆身着青色道袍,袖口绣着云纹,正是太玄修真联盟的服饰!其中那名女子,韩小厉认得,正是玄机子的师妹,名为“云芷”,当年不过金丹修为,如今也已结婴成功。只是此刻她面色苍白,嘴角带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另外两名男修,一人是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化神初期修为,手持一柄阔剑,挡在云芷身前,身上有多处伤口,气息萎靡。另一人则是一位老者,同样是化神初期,但伤势更重,一条手臂无力垂下,面色金纸,全靠那中年汉子搀扶。
而围住他们的,是五名身着黑衣,面带煞气的修士。为首一人面容阴冷,有着化神中期修为,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钉子状法宝,冷笑道:“林惊涛,识相的就交出那东西,并自废修为,跟我们回‘黑水渊’请罪,或许还能留你身边这两人一条活路。否则,今日便是你太玄联盟在碧波城除名之时!”
那名为林惊涛的中年汉子怒目圆睁:“呸!黑水渊的杂碎!你们勾结魔族,暗害我联盟长老,强夺‘镇海碑’拓印,还想让我等屈服?做梦!”
“镇海碑?”暗处的韩小厉心中一动。他隐约记得,太玄联盟守护着一处上古遗迹,其中便有一块名为“镇海”的古碑,据说蕴含水系法则的无上奥秘,乃是联盟根基之一。黑水渊是另一个毗邻苦海的人族势力,素来与太玄联盟不合,没想到竟已激化到如此地步,甚至牵扯到了魔族?
“冥顽不灵!”那黑水渊头领眼神一寒,手中黑色钉子骤然乌光大盛,一股阴邪冰冷的杀意锁定林惊涛,“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们上路!”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一个平淡的声音突兀地在巷子中响起:
“这么多人,欺负三个伤者,不太好看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黑水渊头领凝聚的杀势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霍然转头,只见巷口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青袍,面容普通的年轻修士(韩小厉稍作易容),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什么人?敢管我黑水渊的闲事!”一名黑衣修士厉声喝道,化神初期的威压朝着韩小厉碾压而去。
然而,那股威压临近韩小厉身周三尺,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韩小厉看都没看那出声之人,目光落在受伤的云芷三人身上,尤其是在云芷那熟悉的容颜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太玄联盟,韩小厉。”
“韩……韩师叔?”云芷先是一愣,随即美眸猛地睁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记得这位韩师叔,当年离开联盟时不过是元婴修为,如今……这深不可测的气息,竟是连她都感到心悸!
林惊涛和那受伤老者也是又惊又疑,他们并未亲眼见过韩小厉,但都听说过这位与玄机子长老交好、曾助联盟渡过一次危机的客卿长老之名。
黑水渊那头领眼神阴鸷地盯着韩小厉,神识反复扫过,却只觉得对方气息如渊似海,根本看不透深浅,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忌惮。但他仗着己方人多,且背景强硬,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太玄联盟的余孽!朋友,奉劝你一句,莫要自误!此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现在离开,尚可保全性命!”
韩小厉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若我非要管呢?”
“那就连你一起杀!”黑水渊头领杀机毕露,猛地一挥手,“结阵!一个不留!”
五名黑衣修士身形闪动,瞬间站定方位,法力勾连,形成一座散发着黑色水光的困杀阵法,将整条巷子笼罩。森然寒意弥漫,仿佛能将人的神魂冻结。
林惊涛三人面色大变,这黑水锁魂阵威力极大,他们全盛时期都难以应对,何况现在身受重伤!
然而,面对这汹汹而来的阵法杀机,韩小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道理是讲不通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骤然苏醒,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没有璀璨的剑光,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但那刚刚成型的黑水锁魂阵,在这股纯粹的、凌驾于其上的意志压迫下,发出的乌光剧烈闪烁,随即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阵法符文寸寸碎裂!
“噗!”
五名结阵的黑水渊修士,包括那化神中期的头领在内,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骇然!
仅仅凭借剑意威压,便碾碎了他们五人联手布下的杀阵?!
这是何等修为?!
韩小厉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为首的头领,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滚。”
一个字吐出,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惊雷在那五名黑水渊修士神魂中炸响。
五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连狠话都不敢撂下,狼狈不堪地架起遁光,瞬间消失在巷口,比来时快了数倍不止。
巷内,死寂一片。
林惊涛、受伤老者,以及云芷,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仅仅一个照面,甚至未曾出手,便惊退了五名强敌,其中还包括一位化神中期!
这位韩师叔……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韩小厉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走到近前,看了一眼云芷和那老者的伤势,屈指弹出一缕精纯温和的七钥神力,融入二人体内。
两人只觉得一股生机勃勃的力量流转四肢百骸,体内的暗伤与淤塞之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多谢韩师叔救命之恩!”三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语气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不必多礼。”韩小厉虚扶一下,目光扫过巷子内外,确认再无窥探后,才沉声问道,“玄机子道友何在?太玄联盟,究竟发生了何事?那镇海碑拓印,又是怎么回事?”
林惊涛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悲愤与焦急之色,急声道:“韩师叔,您回来得正好!玄机子师叔他……他为了掩护我们带着拓印突围,此刻正被黑水渊和魔族的高手围困在‘陨星礁’!情况危急,请您务必出手相救!”
韩小厉眼中寒光一闪。
故人遇险,魔族现身……这碧波城的水,果然很深。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