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的橹声在江南的晨雾中荡开,像支被打湿的竹笛,呜呜咽咽地缠着水面的浮萍。燕十三坐在船头,锈刀斜靠在舱壁上,刀身的金线在雾中若隐若现,与远处黛色的山影遥相呼应。
“这水比北疆的雪水软。”石头趴在船舷边,伸手去捞水中的菱角,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猛地缩回,“还带着点甜。”少年的重剑放在脚边,剑穗上系着的红绸被水雾打湿,贴在剑身上像道凝固的血痕。
老赵坐在船尾,一边帮船家整理渔网,一边留意着水面的动静。老人的伤腿在江南的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肩胛的箭伤——那是铁索桥之战留下的旧伤。“小心些,江南的水看着软,底下的暗流能卷走水牛。”他的目光扫过水面漂浮的荷叶,叶片背面隐约有极细的银丝,“而且这一带不太平,上个月有商队在这失踪,连船板都没剩下。”
柳随风站在舱门口,折扇轻敲着掌心,目光落在远处驶来的画舫上。那船通体描金,舱檐挂着七彩琉璃灯,在雾中像只巨大的彩蝶。“是‘锦绣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据说归太湖帮管,实则是白莲教的水上据点。”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轻颤,刀身的金线指向画舫。他想起第一卷在大漠遇到的情蛊引,那种阴冷的气息与此刻画舫上传来的脂粉香竟有几分相似。“白莲教的人?”
“未必是冲我们来的。”柳随风的折扇指向画舫桅杆上的灯笼,“灯笼上的莲花是半开的,说明是普通据点,不是圣女直属的‘血莲舫’。”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小心为妙,白莲教在水上的手段比陆上更阴毒,比如‘顺水蛊’,能跟着船迹追出百里。”
船家是个黝黑的老汉,这时突然插话:“几位客官是去苏州?那可得绕着锦绣舫走。”他往水里啐了口唾沫,“上个月我亲眼见那船上的姑娘把个富商拖进舱里,第二天就见着浮尸漂在芦苇荡里,七窍都爬满了红线虫。”
石头听得咋舌,重剑握得更紧:“又是蛊?这些人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打一架?”
“他们擅长的不是打,是勾。”老赵将一网刚捞起的鱼虾倒进竹篓,“用财帛勾贪心,用美色勾淫欲,用亲情勾软肋——就像钓王八,得用饵。”老人的手指在虾须上轻轻一捻,虾壳突然裂开,里面爬出条细如发丝的白虫,“你看,连水里的东西都被他们下了功夫。”
燕十三的目光落在锈刀上,刀身的金线突然变得清晰,像有血流过。他想起石头被情蛊控制的痛苦,想起商队成员七窍流血的惨状,掌心的旧疤(被情蛊反噬留下的)突然发烫。“若他们真来勾我们,该怎么办?”
柳随风的折扇指向船舱里的酒坛:“老赵带的‘烧刀子’能解普通蛊毒。至于美人计——”他看向燕十三,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就得看燕兄的定力了。”
“我对那些女人没兴趣。”燕十三的锈刀在船板上轻轻一划,留下道浅痕,“但她们若敢动石头和赵叔,我不介意让这太湖多几具浮尸。”
说话间,锦绣舫已越靠越近。舱门打开,几个穿着水绿罗裙的女子倚在栏杆上,手帕掩着嘴轻笑,鬓边的珠花在雾中闪着光。为首的女子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手里把玩着串紫檀佛珠,看起来竟有几分出尘的气质。
“几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江南?”那女子的声音像浸过蜜的泉水,顺着风飘过来,“小女子红袖,愿请诸位上船饮杯薄酒,尝尝我们江南的‘女儿红’。”她说着抛来个锦袋,袋口散开,露出里面的金锞子,“权当是给公子们的见面礼。”
锦袋落在船板上,发出“当啷”的轻响。老赵突然用脚将锦袋踢进水里,沉声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赶时间。”老人的木杖在船板上一顿,发出三短一长的暗号——那是镇北军遇袭时的警示信号。
红袖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老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是怕我们下毒?”她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女立刻端来一壶酒、一只空碗,红袖亲自斟了碗酒,仰头饮下,“你看,干干净净的。”
燕十三的锈刀金线突然暴涨,刀身映出画舫舱门后的景象——那里的阴影里站着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手里都握着缠了红线的短刀。他突然笑了,声音在雾中像块冰:“酒就不喝了,但若姑娘船上有山河图的消息,我们倒可以聊聊。”
红袖的脸色终于变了,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紫檀珠子滚了一地。“看来几位不是普通的行商。”她后退半步,声音陡然变冷,“既然知道山河图,就该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
柳随风的折扇“唰”地展开,挡住飞来的一支淬毒短箭:“是不是能碰,试过才知道。”他的软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光在雾中划出道银线,“不过我们今日赶路,暂不奉陪。”
燕十三突然操起船桨,猛地插入水中,船身借着反作用力向斜后方滑出丈许,避开了画舫抛出的铁钩。“走!”他的锈刀劈开迎面而来的渔网,刀风激起的水花打在黑衣人的脸上,疼得他们嗷嗷直叫。
锦绣舫上的鼓声突然响起,“咚咚咚”的节奏越来越急,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汹涌,乌篷船开始剧烈摇晃。老赵突然将药箱里的粉末撒入水中,粉末遇水后冒出蓝烟,水面立刻浮起一层白泡,那些试图攀上船舷的红线虫在白泡中痛苦地扭曲。
“是‘断蛊散’!”柳随风的软剑缠住飞来的铁链,“老赵带的药真全!”
燕十三没有回头,只是将锈刀横在胸前。刀身的金线在雾中延伸,像道无形的屏障,将射来的毒针尽数挡下。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锦绣舫的鼓声已经惊动了周围的水域,远处的芦苇荡里,已有数艘快船在雾中显露出轮廓,桅杆上都挂着半开的莲花灯笼。
乌篷船在燕十三的操控下,像支离弦的箭般冲向芦苇荡。石头的重剑劈开挡路的芦苇,老赵用木杖稳定船身,柳随风的软剑则不时射出,逼退追来的快船。锈刀的金线始终指向画舫,在雾中拉出道细长的光痕,像在标记着这笔尚未了结的恩怨。
当船钻进芦苇深处,锦绣舫的鼓声渐渐远去时,燕十三才发现锈刀的金线末端多了个极小的莲花印记。他用指尖擦了擦,印记却纹丝不动,仿佛长在了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