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池的金浪在暮色里翻涌成河。
李乘风的锦袍被铁水烫出三个破洞,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燕十三手中的锈刀。那把看似破败的兵器,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与池中翻滚的金液相呼应,仿佛两把同源的神兵在隔空对话。八个护卫的手都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没人敢先动手——青锋剑断裂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那是对铸剑山庄百年威名最刺耳的嘲讽。
“父亲说了,凡能劈开试炼铁者,可入庄暂住。”刘执事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颤抖,“少主,依老奴看,不如先请几位去‘听雨轩’歇息,待庄主炼剑结束,再做定夺。”
“歇息?”李乘风突然冷笑,夜明珠的珠光在他眼中映出疯狂的光,“让一个拿着破刀的蛮子住进听雨轩?那可是当年镇北侯住过的地方!传出去,江湖人会笑掉大牙!”他突然指向燕十三,“你不是很能打吗?敢不敢跟我山庄的‘铁剑卫’较量?赢了,听雨轩给你;输了,就把你那破刀扔进淬火池!”
石头的重剑“哐当”砸在地上。少年的离魂印在愤怒中烧得通红,镇魂香的气息根本压不住翻涌的气血:“你分明是输不起!十三哥劈开了试炼铁,按规矩就该……”
“规矩?”李乘风的夜明珠砸在石头脚边,珠光四溅,“在铸剑山庄,我李乘风的话就是规矩!”他突然拍了拍手,甬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十个身披玄铁重甲的武士列队走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柄四尺长的铁剑,剑身宽厚如门板,显然是为了克制快刀而特制的兵器。
“这是山庄的铁剑卫。”刘执事的脸色彻底变了,悄悄拉了拉燕十三的衣袖,“他们的‘玄铁阵’曾挡住过三千铁骑,少爷这是……”
“要么打,要么滚。”李乘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柳随风的软剑突然出鞘半寸。银光在暮色里划出道冷弧,贴着李乘风的脸颊飞过,将他耳边的一缕发丝斩断:“影阁的人,还没受过这种威胁。”他的剑尖悬在夜明珠前,只要再进半寸就能将珠子劈成两半,“若是不想这颗暖玉变成碎渣,就收起你的把戏。”
李乘风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青衫客竟是影阁高手,但贵族的傲慢让他不肯低头:“影阁又如何?铸剑山庄在蜀地经营百年,还没怕过谁!”他突然指向铁剑卫,“布阵!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铁壁!”
十个铁剑卫同时踏出半步,玄铁重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他们的铁剑交叉成网,剑脊上的符文在火把的映照下亮起红光,与淬火池的金浪交织成诡异的光纹——那是用二十八宿方位布下的绝杀阵,每个站位都对应着山庄的一处机关枢纽。
“十三哥,我来!”石头的重剑突然腾空而起,金光如闪电般照亮铁剑卫的脸,“我正好试试赵叔教的‘镇岳三式’!”
“回来。”燕十三的锈刀轻轻按住少年的肩膀,红光顺着手臂蔓延,将离魂印的灼痛感压下去,“他们的阵法有问题,剑脊的符文里混了‘锁魂砂’,一旦被剑气扫中,会暂时封住经脉。”他的目光扫过铁剑卫的脚腕,那里的甲胄关节处有极淡的红痕,“而且他们的靴子上涂了‘千斤散’,能加重自身重量,稳固阵脚。”
李乘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都是铸剑山庄的不传之秘,燕十三怎么会知道?他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密档,里面记载着镇北侯当年曾在山庄住过半年,难道……
“不敢了?”李乘风强作镇定,夜明珠在掌心转得更快,“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只会耍些小聪明,真要动真格的,就……”
话音未落,燕十三的锈刀突然化作道红光,贴着地面横扫。铁剑卫脚下的青石板瞬间炸裂,碎石飞溅的瞬间,十道红光同时从地底射出,精准地击中他们的脚腕关节——那是锈刀的煞气穿透石板,震碎了千斤散的药膜。
“破阵!”柳随风的软剑如银蛇出洞,同时点向铁剑卫阵眼的三个穴位。银光过处,交叉的铁剑突然出现破绽,玄铁阵的光纹瞬间紊乱。
石头的重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金光如惊雷般炸响,正中阵法最薄弱的右翼。少年的“镇岳三式”虽然稚嫩,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铁剑卫的玄铁重甲竟被震得凹陷下去,闷哼声中连连后退。
“废物!”李乘风的夜明珠狠狠砸在地上,摔成两半,“连三个毛贼都拿不下,留你们何用!”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青铜哨子,尖锐的哨声刺破暮色,淬火池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巨响,无数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从池底升起,剑尖齐齐对准燕十三三人。
“是‘万剑冢’!”刘执事的声音带着绝望,“少主疯了!那是庄主用来镇压池底煞气的,一旦催动,整个山庄都会被剑气笼罩!”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暴涨红光。刀身的纹路如血管般凸起,那些从池底升起的长剑突然剧烈震颤,剑柄的铜箍同时转向锈刀,像是在朝拜君王。他能感觉到,这些废弃的兵器里藏着某种熟悉的气息,与北疆哨所的寒铁箭簇、黑风客栈的断剑同源——那是镇北军当年用过的兵器,被李啸天收集起来,沉入淬火池淬炼。
“镇北侯的旧部兵器,也敢用来对付他的后人?”燕十三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锈刀的红光冲天而起,那些悬浮的长剑突然调转剑尖,齐齐指向李乘风,“李庄主若知道你如此胡闹,会如何处置?”
李乘风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那些长剑散发出的滔天煞气,那是千军万马在沙场拼杀留下的戾气,绝非他能抗衡。铁剑卫的玄铁阵早已溃散,十个武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玄铁重甲被煞气逼出层层白雾,那是锁魂砂遇戾气产生的化学反应。
“你……你到底是谁?”李乘风的声音带着颤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燕十三的锈刀缓缓回鞘。红光敛去的瞬间,那些悬浮的长剑纷纷坠回淬火池,激起金色的浪花。他从怀中掏出半块山河图碎片,碎片在暮色里发出微光,与池底的兵器产生奇异的共鸣:“十年前,镇北侯曾将半块山河图留在山庄,作为‘锈刃认主’的信物。李庄主若在,自然认得。”
刘执事突然单膝跪地。老人的额头抵着青石板,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老奴有眼无珠!原来真是……真是侯爷的后人!”他转向李乘风,“少主!还不快拜见贵人?当年若不是侯爷出手相助,铸剑山庄早就被晋王府吞并了!”
李乘风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燕十三手中的山河图碎片,又看看淬火池里翻涌的金浪,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要闭关三个月——不是在炼剑,而是在等这把锈刀的出现。
就在这时,炼剑房的石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拄着铁拐杖走出,脸上布满了烟灰,唯有双眼亮得惊人,拐杖每顿一下,淬火池的金浪就翻涌一次。正是铸剑山庄庄主,李啸天。
“乘风,你太让我失望了。”李啸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北侯的后人,岂是你能怠慢的?”他的目光落在燕十三身上,突然露出激动的表情,“锈刃……真的是锈刃!”
李乘风的锦袍彻底被冷汗浸透。他看着父亲对燕十三恭敬的态度,再想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爹……我错了……”
“错了就要受罚。”李啸天的铁拐杖指向淬火池,“去,把池底的‘洗剑石’搬上来,给燕少侠赔罪。”
洗剑石是铸剑山庄最锋利的奇石,常年浸泡在淬火池底,能轻易刮花玄铁。让娇生惯养的少主去搬这种东西,无疑是极大的惩罚。但李乘风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咬着牙,一步步走向滚烫的池边。
燕十三突然按住李啸天的拐杖。锈刀的红光与拐杖的铁纹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这根拐杖其实是柄伪装的长剑,剑脊的纹路与自己的锈刀完全吻合:“庄主不必如此,少主只是一时糊涂。”他的目光落在炼剑房,“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为朋友解蛊,二是想请庄主淬炼这把锈刀。”
李啸天的眼睛亮起来:“你想淬炼锈刃?”他的铁拐杖在地上顿了顿,淬火池的金浪突然凝结成剑形,“好!三日之后,我用‘地心火’为你淬炼,让这把沉睡十年的神兵,重现当年的锋芒!”
暮色渐深,淬火池的金浪渐渐平息。燕十三三人跟着李啸天走向听雨轩,柳随风路过跪在地上的李乘风时,突然停下脚步,软剑在他锦袍上划了个圈:“下次再敢用锁魂砂害人,影阁的‘蚀骨针’可不认什么少主。”
李乘风的身体剧烈颤抖,却不敢抬头。他看着燕十三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又看看淬火池里翻涌的金浪,突然将拳头攥得死紧——这羞辱,他记下了。
听雨轩的桂花在夜色里散发着淡香。老赵正在给石头敷药,少年的离魂印已经淡了许多,却仍在隐隐作痛。柳随风站在窗前,软剑挑着片从铁剑卫身上扯下的衣角,布料内侧绣着极小的蟠龙纹,与晋王府的标记一模一样。
“李乘风的护卫里,有晋王的人。”柳随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刚才玄铁阵的破绽,根本不是我和石头打出来的,是那个左数第三的铁剑卫故意露出来的。”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轻鸣。他抚摸着刀身的纹路,那里新浮现的脉络与山河图碎片越来越吻合:“李啸天也知道。”他的目光望向炼剑房的方向,“他让李乘风去搬洗剑石,既是惩罚,也是保护——防止晋王的人借机灭口。”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淬火池的方向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隐约夹杂着李啸天的咳嗽声。燕十三知道,这平静的夜晚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晋王的眼线、白莲教的阴谋、锈刀的秘密,都像淬火池底的煞气,正在悄然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