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了一宿火苗,指头缝里都带着股子烟熏火燎味儿。王峰瘫在塔底草堆里,眼皮沉得抬不起。外头天擦亮,一股子湿冷露气顺着门洞缝往脖子里钻。刚想缩脖子再眯会儿,一股子邪风带着糊焦味儿猛地呛进鼻孔!
“咳咳!”王峰一骨碌坐起来。白猿也支棱着耳朵,猴鼻子猛抽几下,“嗷嗷”直叫唤,爪子死命指着塔外东边的天。
窜到门口一瞧!
东北边的矮山梁子后头!
一大片!
滚着浓烟的!
暗沉沉红光!
不是霞光!是烧起来的山火!
几股歪歪扭扭的黑烟柱子顶着低沉的雨云往上拱!风一刮!裹着火星子的黑灰碎叶子噼里啪啦砸脸上,烫得人直咧嘴!一股混合着草木焦糊、泥土烤干的呛人热浪,顺着风就糊过来了!
“操!”王峰心里猛地一沉——那方向,正是昨晚他试验控火术,熔岩滴落、碎石进溅的那片荒坡!定是那些未完全冷却的熔岩碎块或是残留的高温引燃了枯草,风一催,就成了这燎原之势!再往东三十里,散着几个前些天刚躲过尸瘟的破村子!这火下去,连人带耗子都得成烧腊!
头顶那团低得快压着塔尖的灰云!沉甸甸!湿乎乎!就是拧不出几滴水!云底下那山火倒烧得越发起劲,火苗子卷着树梢子,舔着天,隔着十几里地都能看见冒起的红光!
自己惹的祸,自己平!
新账旧账拱着火!
王峰眯着眼,盯着那片滚烫的红光,又瞅瞅头顶那坨憋得直哆嗦的雨云。丹田里那片小湖,经过昨晚的“捏石搓火”,稳当多了。他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嘴角一咧。
“猴哥!上塔!咱给这破天……捅出个屁来!”
塔顶风刮脸。站在黑风塔最高处的破砖垛子上,那股子热浪裹着焦糊灰烬味劈头盖脸砸过来,闷得人胸口发紧。东边那片山梁子早成了炼狱!浓烟滚滚,红浪翻腾!火线贴着地面往前爬,焦黑的枯木“噼啪”炸响!依稀可见几处尤其凶猛的火头,似乎正源于某些异常高温的焦黑熔渣!
王峰没废话。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滚烫呛人的空气。丹田里那片灵液小湖轻轻荡起涟漪。心神凝成一束,不是冲塔顶井口,也不是冲自己手心,而是……
散开!
如同无形的水雾!
悄无声息地往上飘!
融!
意念裹挟着一缕温凉厚重的灵力水汽,轻触!渗透!如同最温柔的指头,轻轻戳进头顶那片……湿冷粘稠……又死气沉沉的灰色云毯!
引!
那云层里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几乎能捏出水来的庞大水汽!原本死寂一片!此刻如同被丢进了滚油的冰块!
“滋啦”一声!
活了过来!
无数细小的水分子受到下方灵力那温润中带着不容抗拒的牵引!
汇聚!
凝结!
塔顶上方的铅云局部瞬间翻涌加剧!由沉闷的灰……飞快转为湿漉漉的……深灰!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隐隐有细碎的电光开始在云层深处无声扭动!
“嗷呜!”白猿突然怪叫起来!王峰眼缝里扫见——几粒被热风卷过来的火星子,正打着旋儿往猴子刚顺好的、油光水滑的腚毛上飘!
“操!猴哥快……”王峰心神猛一绷!头顶那片刚活泛点的黑云感应到主人心神波动,瞬间一滞!
“轰——噼啪!”
几颗火星不偏不倚……
燎上了白猿护了许久、只剩半截毛的屁股尖儿!
“嗷嗷嗷嗷——!!!”
凄厉的猴嗓炸穿云霄!
一股焦臭混着糊味直冲脑门!
白猿原地窜起三丈高!爪子疯狂拍打着冒烟的猴腚!几根残存的银毛打着卷儿化作灰烟!整个猴屁股蛋子……焦黑溜亮!混着燎泡!比秃瓢还闪亮!
“稳住!稳住!”王峰牙都咬碎了!死死盯住东边火海!心头那股“灭了他”的暴躁念头被硬生生压回丹田!
不能再催!得……顺毛捋!
他强忍着不看那撅着黑腚乱蹦的猴子,将意念散得更柔,如同蛛丝!顺着云层内部水汽流转的自然纹路,带着它们……往东!往那滚烫的红光方向……缓缓流过去!
云!动了!
低沉的轰隆声如同磨盘转动!
塔顶上空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云!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
缓缓地……
向着东北火场上空!
碾压!覆盖!过去!
云层边缘接触到火场上空那股灼热蒸腾的气流!
剧烈的反应瞬间爆发!
轰隆隆隆隆——!!!
不是爆炸!是天与火的碰撞!
火场上空那片被压低的铅云!
内部积聚到极致的水汽被高热猛地托举、引爆!
无数惨白刺目的闪电扭曲着、撕裂着、如同狂暴的雷龙在乌云腹中疯狂穿刺!
电光闪烁的刹那!
“来!”
王峰双眼骤睁!厉喝一声!
左手虚按!五指猛地向下一拉!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塔顶的雷龙似乎受到了召唤!
漫天如同银河决堤的暴雨!!!
比盆泼!桶倒!缸砸!还要狂暴!密集!百倍!
水桶粗!那已经不是雨线!
是天空裂开了口子!
是悬河倒灌!
是亿万瀑布当头砸落!
没有淅淅沥沥!没有雨打芭蕉!
只有一种撕破耳膜的、纯粹恐怖的——洪流冲刷声!
以黑风塔顶为圆心!
覆盖前方三十里火海!
瞬间降临!
水火交征!地狱倒卷!
滋啦——!!!!!
灭世般的暴雨狂流!
狠狠砸在炼狱般的火场!
视觉!听觉!嗅觉!三重崩塌!
滚烫的岩石遇冷水!
刺耳的炸裂声如同亿万瓷器摔碎!
浓烟烈火碰激流!
刺鼻的白雾混合着焦臭瞬间蒸腾炸开!遮天蔽日!
炽热的枯木遭水灌!
密集的爆鸣像无数炮弹在闷罐中空炸!焦炭混着滚烫泥浆崩飞!
最震撼的是那片狂烧的山火!
原本张牙舞爪、舔食着一切的红色巨浪!
在压倒性的、绝对毁灭性的水之洪流面前!
如同被泼了整片大海的油锅!
瞬间!
明火熄灭!
只余下……
滋滋作响的、腾起弥天白汽的、冒着零星红光的——巨大焦炭坟场!
火!
被摁死在了泼天暴雨的襁褓里!
狂风卷着白茫茫的雨热气浪拍在脸上,王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虚按的左手。五指微张,掌心湿漉漉,还沾了点猴子腚毛燎糊的焦灰。丹田里那片小湖,消耗不大,甚至因为刚才那场“顺流”,水气反倒更精纯了些。
爽!
这场天威之雨足足倾泻了半个时辰!
雨收!云散!
阳光重新刺破水汽弥漫的云缝!
黑风塔以东……
三十里山川……
再不见一丝火光!
取而代之的……
是铺满整个视野的……
冒着丝丝缕缕白烟的……
死一般的……焦黑!
每一棵树木!只剩狰狞扭曲、冒着湿气的黑炭!
每一寸土地!像被烙铁烫过!糊上了一层黑灰泥浆!
岩石被浇裂!露出滚烫后的苍白内里!又被泥水糊成脏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湿木头烧透混合着烂泥的……巨大的灰败气息! 如同一座刚用水浇灭的焚尸炉!
三十里!彻头彻尾!万物焚毁!
焦炭江山!
“嗷……阿嚏!” 湿淋淋的白猿甩着尾巴上沾着的焦炭泥点子,刚被烧秃的腚淋了雨,疼得呲牙咧嘴直打喷嚏。它一瘸一拐地蹭到塔边,小心地伸出爪子想去够脚边凹坑里积的、还算清澈的雨水喝——
刚沾着水面的爪尖猛地缩回!
烫!
那坑底的水!摸上去温热!水面飘着厚厚一层黑灰油脂般的沉淀物!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硫磺金属味儿!
白猿茫然地舔舔爪子毛尖沾到的水星子,“噗——呸呸呸!”猴脸瞬间皱成干枣,甩着舌头拼命吐酸水!
王峰也走到塔边,踩在温热湿滑的焦黑泥地上,“噗呲”作响。他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焦土荒野,眉头微皱。随意用脚尖拨开脚边一坨半埋在泥里的兽形焦炭。
焦炭“咔”一声脆响,碎裂开来!露出一小段……内里隐隐闪烁着微弱电光的、不规则的暗紫色碎骨!
王峰蹲下身,捡起那块碎骨。入手微麻,残留着一丝狂暴的雷火气息和某种…更深沉的灼热。
他看着这片被自己亲手引发、又亲手浇灭的焦黑炼狱,感受着指尖碎骨上残留的奇异能量。
“……火是灭了……”
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那截诡异的碎骨。
“……但这地底下……怕是埋进了更邪门的东西……”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焦炭山林更深处。
那里,黑风泽的核心区域,雾气似乎更加浓郁,隐隐有不同寻常的波动传来。
掌心残留的控火余温,与指尖碎骨的麻痒交织在一起,一点点地……烧进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