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硬得像砂纸,刮得人脸皮生疼。车队碾过冻得梆硬的官道,马蹄铁踏在冰壳子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王峰蜷在青篷马车角落里,破棉帘子挡不住钻进来的寒气,冻得他直缩脖子。丹田里那块“振兴道门”的板砖道基,沉甸甸地坠着,像揣了块冻透的秤砣,连带着半边被毒箭伤过的膀子都木木的,针扎似的疼。
天黑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在个背风的山坳里扎营。护卫们手脚麻利地支起帐篷,拢起几堆篝火。火星子噼啪乱蹦,映着冻得发青的脸。朱棣裹着件厚实的玄色貂裘,坐在最大那堆篝火旁,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眼神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王峰裹着件护卫塞给他的旧羊皮袄,凑到火堆边,伸出冻得通红的爪子烤火。火光舔舐着皮肤,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盯着跳跃的火焰,脑子里却翻腾着这一路所见——官道上那些押送粮草的民夫,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推着沉重的粮车,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粗气;驿站里遇到的几个走镖的镖师,看着膀大腰圆,可舞起刀来,刀风软绵绵的,连劈柴都费劲;就连朱棣身边这些号称百战精锐的王府护卫,骑在马上颠簸一天,下马时腿脚也有些发飘,远不如他记忆中那些传说里日行八百、力扛千斤的猛士。
这世道……武人的筋骨,怎么都跟面条似的软?
“王真人,”朱棣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王峰的思绪。他递过来一个温热的锡酒壶,“天寒地冻,喝口酒暖暖身子。”
王峰也不客气,接过酒壶,拔开塞子,一股劣质烧刀子的辛辣味儿直冲鼻子。他仰脖子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肩头的麻木感似乎被这灼热冲散了一丝。
“王爷,”王峰抹了把嘴边的酒渍,目光从跳跃的火苗移到朱棣脸上,“老子……在山里蹲了几十年耗子洞,刚钻出来。这外头的世道……有点不对味儿啊。”
朱棣握着酒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王峰:“真人……指的是?”
“人!”王峰咂咂嘴,又灌了一口酒,“力气!筋骨!老子记得……话本里写的,前朝那些大将,力能扛鼎,日行八百!关二爷一把青龙刀八十二斤!可这一路瞅见的……”他摇摇头,指了指旁边一个正给马添草料的魁梧护卫,“就他!看着块头不小,刚才卸车轱辘,憋得脸红脖子粗!搁以前……这种力气,怕是连个伙头兵都当不上!”
朱棣沉默了片刻,篝火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跳动着复杂的光。他缓缓转动着手里的酒壶,声音低沉得如同这北地的寒风:“真人……闭关清修,不知世事变迁。这天下……自太祖爷登基后,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王峰眉头拧起,“咋个不一样?老朱头……还能把人的力气都抽走了不成?”
朱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某种沉重的情绪。他抬眼,目光越过跳跃的篝火,投向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埋葬着大明开国皇帝的钟山方向。
“不是抽走……”朱棣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是……断了根。”
“断根?”王峰心头一跳,丹田里那块沉寂的板砖道基,似乎被这词儿刺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嗡”了一声。
“真人可知……‘龙脉’?”朱棣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淹没。
王峰眼皮一跳。龙脉?这词儿他熟!龟甲地图上,老张头喝醉时念叨过,说那是天地灵气的根子,是修仙问道的命脉!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凉的龟甲碎片。
“太祖爷……雄才大略,定鼎金陵。”朱棣的声音带着追忆,“可开国之初,夜观天象,见金陵王气虽盛,却根基不稳,四方龙气隐隐有腾跃反噬之象!更兼……前朝余孽,江湖草莽,多有身怀异术、不服王化者!太祖深以为忧!”
他顿了顿,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为保大明江山万世永固,太祖……秘诏诚意伯刘基入宫!”
刘伯温!王峰瞳孔微缩!那个传说中能掐会算、呼风唤雨的半仙人物!
“诚意伯……呕心沥血,推演天机,踏遍九州!”朱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敬畏,“最终……于洪武七年,借太祖天子剑之威,聚大明开国气运,引动……斩龙大阵!”
“斩龙大阵?!”王峰失声!这四个字如同炸雷,狠狠劈在他心头!丹田里那块板砖道基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
“不错!”朱棣重重放下酒壶,篝火映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诚意伯以无上法力,辅以天子剑镇国气运,斩断……天下龙脉之祖! 断其灵根!绝其气运!自此……天地灵气如无源之水,日渐枯竭!世间……再无修仙问道之可能!所有依托天地灵气修行的异术、内功……尽皆成了无根浮萍!日渐衰微!”
他猛地看向王峰,目光锐利如刀:“真人闭关数十载,可曾察觉……这天地间的‘气’,是否……早已稀薄如缕?难以汲取?难以炼化?”
王峰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稀薄如缕?
难以汲取?
难以炼化?
何止是稀薄!
他丹田里那块板砖道基!自从下山以来,无论他如何尝试,如何引动,那天地间的灵气……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 任凭他道基如何饥渴,如何震荡,能吸进来的,不过是丝丝缕缕、混杂着尘土秽气的微弱气流!如同沙漠旅人舔舐露珠!根本喂不饱那块沉甸甸的“板砖”!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龟甲地图上那些黯淡的灵山标记!
老张头龟甲碎片里传递的苍凉悲意!
他下山后感受到的天地间那股无处不在的……死寂!
还有那些武者软绵绵的筋骨!
一切的一切……
根源都在这里!
刘伯温!
斩龙脉!
绝灵根!
断送了这方天地的……
道途!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峰!他感觉丹田里那块板砖道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沉重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那丝刚刚被酒气激起的微弱暖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嗬……嗬……”王峰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灰败如土。他猛地抓起地上的酒壶,仰头“咕咚咕咚”将剩下的烈酒全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冰冷。
“断了……都断了……”王峰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老子这块板砖……成……废料了……”他颓然地靠在身后冰冷的车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朱棣看着王峰瞬间萎靡下去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绝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沉默片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明黄锦缎仔细包裹的扁平物件。
“真人……”朱棣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道途虽绝,然……天无绝人之路。”他一层层揭开那明黄锦缎,露出里面……
一块……
不过寸许厚!
通体呈现出一种……
暗沉内敛!
却又隐隐流转着……
如同熔融黄金般……
粘稠、厚重、炽热光华的……
奇异金属块!
这金属块一暴露在空气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
精纯!
凝练!
带着大地深处最原始、最厚重、最锋锐气息的……
金行本源之力!
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
轰然爆发!
瞬间弥漫开来!
篝火堆旁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几分!跳跃的火苗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猛地一矮!护卫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惊疑不定地看向朱棣手中那块奇异的金属。
王峰那空洞的眼神,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聚焦在那块暗金金属上!丹田里那块死寂沉沦、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板砖道基,在接触到这股精纯磅礴的金行本源之力的刹那……
“嗡——!!!”
前所未有地!
剧烈!
疯狂!
震颤起来!
如同饿了三天的野狗闻到了肉骨头!
如同干涸百年的河床迎来了暴雨!
一股源自道基本能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颓丧!顺着经脉直冲王峰的识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口干舌燥!
“这……这是?!”王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死死盯着那块暗金金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棣将王峰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定。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暗金金属托在掌心,沉声道:“此物……名曰‘金晶’!乃诚意伯当年……斩龙之后,于龙脉断裂之核心处,机缘巧合,采得的一缕……残存龙气混合地脉金精所化!”
“龙气……金精?!”王峰呼吸都粗重了!龟甲地图上模糊记载过,天地间有五行本源奇物,乃炼器至宝!这金晶……竟是斩龙残骸所化?!蕴含着一丝……被斩断的龙脉残存之力?!
“此物……乃天地间最后一点蕴含‘灵性’的金属!”朱棣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本王得之,一直珍藏于府库,苦思其用而不得其法!今日……见真人道基神异,或可……以此物为引,重续……一丝道途?”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峰:“真人……可愿一试?以此金晶……淬炼……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