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泽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天边墨汁似的云层撕开一道口子,漏出一抹鱼肚白的亮儿。王峰赤条条立在塔顶,暴雨劈头盖脸浇下来,砸在焦壳脱落、温润如玉的新皮上,带起一片细碎的白雾。丹田深处,那团鸽卵大小、灰蒙蒙的混沌气旋,像个刚醒盹儿的懒汉,慢吞吞打着转儿。
“呼——” 一口浊气吐出来,竟是凝成一道笔直的白线!撞在湿漉漉的石砖上,“啪”地炸开一圈水花。王峰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跟剥壳虾仁似的新肉,抬手握了握拳。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指尖骨节层层涌起!不同于以往气旋流转的虚浮感,更像无数颗细密的钢珠在筋骨间滚动、挤压、蓄势待发!结实!沉甸!每一寸皮肉都像吸饱了水分的嫩竹,绷着惊人的弹性!
他闭上眼,意念沉入丹田。
只见那团灰蒙蒙、缓缓旋转的混沌气旋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核”,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心念微动!
引!
周身汗毛窍穴如同瞬间张开无数张饥饿的小嘴!
呼——吸——
一股远比凝气期清晰雄浑百倍的天地潮汐之力,混杂着暴雨之后泽地里丰沛无比的草木湿气、大地深藏的厚重生机、还有塔顶残余的雷电阳刚余韵……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倒灌进四肢百骸!
不是丝丝缕缕,是奔涌的溪流!汹涌的江河!
这些庞大的、驳杂的灵气洪流,被卷入丹田上方,被那灰蒙蒙的气旋中心散发出的强大吸力疯狂撕扯、压缩!
炼!
气旋如磨盘!疯狂碾磨!
杂质被无情甩出,化作细微的污气从毛孔排出!
精纯的灵力精华在狂暴的挤压下……
变!
噗!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碎的细响!
原本充斥丹田的气态灵力……
凝!
缩!
聚!
竟在丹田气旋的底部……
液化!
一滴!两滴!三滴!
晶莹剔透!
沉凝如汞!
散发着温润玉光的……灵液! 悄然诞生!
它们不再轻飘,每一滴都蕴含着沉重如山的灵力!悬在混沌气旋之下,如同星环拱卫!
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灵液凝聚!汇成细流!盘旋于气旋之下!整个丹田仿佛化作一汪正在积蓄的……
灵液的湖泊!
王峰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灵力化液成功凝聚第一滴的刹那!
轰——!!!
丹田内那团混沌气旋如同被点燃的烈阳!疯狂加速旋转!
一股无法压抑、无法想象的……通透磅礴之炁! 从王峰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穴窍,轰然爆发!
嗡——!
天地共鸣!
嗡鸣声并非来自雷暴,而是天空与大地的震颤!
一道无法形容的、凝聚成实质的……
霞光!
万丈!不对!是百丈!
初时只是一抹氤氲的金辉,如同晨曦破壳时最纯净的第一缕,自王峰头顶冲天而起!狠狠撞开残留的雨云!
随即!
金辉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晕染!变幻!扩散!
赤红如烈阳初升!
橙黄似帝王锦缎!
金耀胜万载熔金!
翠绿蕴无边生机!
靛蓝聚深海精魄!
紫气东来!贵不可言!
七色流光!层层递进!完美交融!化作一道直径足有百丈!
巨大!
凝练!
瑰丽辉煌!
通天彻地的——七彩虹柱!
虹柱内部霞光流转,如同亿万颗闪耀的碎钻在里面滚动、碰撞、折射!无数细小的七彩光屑从光柱中向外飘散,如同下了一场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细雪!
光线太强烈!竟扭曲了空间!在塔顶周围形成一个环形的七彩光晕!古老的黑色石塔如同披上了一层神只的纱衣!
光柱顶天立地!如同捅穿了寰宇的巨杵!贯穿了雨后的苍穹!
天地在这一刻寂静无声!唯有那道七彩的、蕴含着生命造化伟力的霞光!在泽地上空无声地流淌!旋转!将翻滚奔流的云海边缘,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虹光!整片黑风泽被染成了梦幻的仙境!
万灵朝拜!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刹那!
“嘶嘶——!”
“沙沙沙沙——!”
“嗡——嗡嗡嗡——!”
整个黑风泽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的蚁巢!瞬间沸腾!
塔下泥沼!无数漆黑油亮、细如铁线的水蛇!昂着三角脑袋!瞪着冰冷的竖瞳!如同朝圣般!
齐刷刷!
面朝高塔!
伏下冰冷的身躯!头颅深深叩进淤泥!
密林草丛!拳头大小的斑斓巨蛛!磨盘大的乌黑毒蝎!缠绕古藤的碧鳞巨蟒!平日里互相猎食的死敌!此刻!
丢弃了所有本能!
彼此相安!
全部如同泥塑木雕!
静伏在地!
瑟瑟发抖!
向着那道虹光方向!
泽地水洼!腐泥深处!数不清的黑壳甲虫!长腿水黾!甚至连裹着泥浆蠕动的吸血蚂蝗!都艰难地翻过身!
肚皮朝上!
一动不动!
如同在献上最卑微的臣服!
天空也被搅动!
暴雨初歇后被惊飞的鹰隼!盘旋于云端!不再振翅!反而收拢翅膀!
悬停空中!
垂下高昂的头颅!
鸦雀无声!
密林深处!虎啸猿啼瞬间绝迹!兽吼虫鸣化为死寂!唯有树叶在霞光下沙沙作响!
万物失声!万灵屏息!
一种源于血脉根源的、对生命本源伟力的极致敬畏与朝拜!
如同无形的浪潮!
席卷了整个黑风泽!
塔顶。
王峰沐浴在通天霞光的中心,赤足踩在冰冷湿润的石砖上。七色光芒如同温润的流水,浸润着他新生的躯体,梳理着奔腾的灵力,冲刷着最后一点雷劫带来的戾气。
他低头。
看着塔下……
那密密麻麻、如同跪伏的蚁潮般、延伸至视野尽头泽地的……
蛇虫!
鸟兽!
感受着天地间那股无声的、澎湃的朝圣之意。
他缓缓抬起右手。
指尖一点灵液光华闪烁。
轻轻触摸着从身边静静流淌而过的七彩霞光。
温润。
厚重。
蕴含着天地初开的造化真意。
“这……”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就是……炼气巅峰?”
破晓的朝阳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将第一缕金红的光束斜斜投下,穿过那通天百丈的霞光虹柱,碎成亿万跃动的光点,洒落在王峰身上,将他赤裸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边。
塔下泥泞里,跪趴着的白猿艰难地抬起了巨大的猴头。它一双猴眼被霞光映得晶莹剔透,呆呆地望着光芒中那道身影。
不知何时。
一只皮毛湿漉漉、原本在腐叶堆里吓得缩成一团的紫翎小貂,竟颤颤巍巍爬到了塔顶边缘。它抖抖索索地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小心翼翼捧着几片被露水洗净、翠绿欲滴、灵气盎然的不明草药嫩叶,轻轻放在了王峰赤裸的脚边,又飞快地缩回爪子,伏低身子,小脑袋贴紧了冰冷的石砖。
雨彻底停了。
然而,就在这片万物朝圣、霞光流淌的静谧之中——
塔底最深的阴影里,空气如同粘稠的墨汁般无声蠕动、汇聚。一股与这生命造化伟力格格不入的、极致的阴冷、死寂、污秽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弥漫开来。
阴影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同样披着僧袍,但那袍子黑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边缘绣着暗红的、扭曲的诡异符文。他干瘦得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面容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下,只能看到一截焦黄干瘪的下巴。一双手如同枯死的鸡爪,缓缓从袖中伸出,指尖长而乌黑。
他没有看塔下跪伏的万灵,也没有看那通天霞光。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地、贪婪地钉在塔顶——王峰赤裸的、散发着新生光泽的胸膛上,更准确地说,是紧紧贴在他心口皮肤上的……那枚布满裂纹的龟甲!
一股无形的、带着尸臭和血腥味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塔顶,竟让那流淌的七彩霞光都微微黯淡了一瞬。
王峰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塔底阴影!
那黑影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意和……势在必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乌黑的枯爪,对着王峰心口的方向,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言语。
但那股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杀意和贪婪,已然赤裸裸地昭示——
不死,不休。
下一刻,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水,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依旧残留不去,如同悬顶的利刃。
霞光依旧辉煌,万灵依旧臣服。
但王峰清晰地感觉到,刚刚突破的、澎湃充盈的灵力之下,一股冰冷的危机感,已如跗骨之蛆,悄然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