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金色大字,如九天惊雷,在崔珏的心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心神,甚至于他所代表的这部分冥府法则,都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紊乱!
九界说书人?
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这是何等狂妄,又是何等……理所当然的宣告!
崔珏握着判官笔的手,那只审判过恒沙之数生灵、从未有过一丝颤抖的手,此刻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僵硬。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根植于法则本身的……困惑与动摇。
生死簿,乃冥道根基,记录三界六道一切生灵的命数。任何生灵,只要存在于这方天地,其名必在簿上。这是天道运转的铁律,是幽冥秩序的基石。
可现在,这基石之上,却浮现出了一行质疑它自身权限的文字!
这就像是一部号称收录了世间所有文字的法典,却有人在它的封面上,用一种它从未记载过的文字,写下了一句“你收录的不全”。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从根源上动摇了法典本身存在的意义!
金光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生死簿恢复了那幽暗深邃的模样,但崔珏眼底的惊骇却未曾褪去分毫。他死死地盯着裴砚,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蝼蚁,而是像在审视一个无法理解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异数”!
然而,身为冥府判官,执掌生死权柄,他的意志终究是法则的延伸。短暂的失神后,崔珏眼中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重新化作万年不化的玄冰。
无论此子是何来历,今日擅闯冥府,冲击轮回,已是必死之罪!法则不容挑衅!
杀意再起!
那冰冷的判官笔,再次凝聚起足以点杀真仙的幽冥之力,朝着生死簿上“裴砚”二字,决然点下!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刹那,一声带着决绝与牺牲意味的轻喝,在裴砚身后响起。
“以我血脉为引,祝福吾友,逢凶化吉,命运偏折!”
是沈砚秋!
她目睹了裴砚从意气风发到油尽灯枯的全过程,眼见那最后的希望——生死簿上的异变也未能阻止崔珏,她终于不再保留!
一滴殷红的舌尖血被她咬破喷出,在半空中化作一道玄奥的符文。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原本明亮的眼眸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生命力正被疯狂抽走。
一股柔和到几乎微不可察,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道理”的力量,如春风潜入夜,无声无息地笼罩向崔珏和他手中的判官笔!
言灵之术!
此术在阳世,可一言断人生死,一语定人祸福。但在冥府,这片由死亡和轮回法则统治的绝对领域,任何外来的、尤其是与“命运”、“气运”相关的力量,都会受到最严苛的压制!
沈砚秋的祝福言灵,就像一滴水珠落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就被蒸发了九成九。
然而,剩下的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力量,其核心的“干扰”特性,却在冥府法则的极致重压下,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蜕变!
它没有去硬撼崔珏的判官笔,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它也无法撼动生死簿分毫,那是痴人说梦。
这股力量,如同一位技艺最高超的钟表匠,用一根细如毫毛的蛛丝,轻轻拨动了那庞大、精密、严酷的“冥府法则”机器中,一个最不起眼的齿轮。
它制造的不是阻力,而是……一个“扰动”。
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逻辑偏差”。
崔珏的判官笔,携着必杀之势,即将触碰到“裴砚”二字的那一瞬间——
停住了。
笔尖距离纸面,不过毫厘之差!
这一下停顿,极其诡异!并非被外力格挡,更不是崔珏手软。
而是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在他那如同绝对法条般冰冷的“判决意志”里,凭空生出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等等……勾决此人,流程是否完备?”
“他的阳寿,当真尽于此刻?”
“方才生死簿上的金文,是否需要先行上报?”
一连串的“犹豫”和“审慎”,如鬼魅般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崔珏自己都愣住了!
他是什么人?地府判官!亿万年来,他勾决的亡魂何止京兆之数?他的每一次落笔,都代表着天道轮回的最终裁定,精确、无情、不容置疑!
犹豫?审慎?
这种情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心神之内!
这股无形的力量,干扰的不是他的法力,而是他的“本心”,他的“判断”!
“言灵……”
崔珏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摇摇欲坠的沈砚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哼,原来是言灵世家的小辈。”
他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和更深沉的杀机。
也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沈砚秋再也支撑不住,娇躯一软,向后倒去。她强行在冥府催动言灵,透支了血脉本源不说,法则的反噬更是让她如遭雷击,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砚秋!”
顾清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满是焦急与疼惜,一股精纯的浩然气急忙渡入她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对于崔珏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一个刹那的“程序错误”。
他瞬间就排除了这股干扰,判官的绝对意志重新占据上风,眼中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甚。
但对于裴砚来说,这比一个刹那还要短暂的凝滞,就是黑暗深渊中透出的唯一一缕天光!
就是这一顿!
求生的本能,让他那几乎被剧痛撕裂的神魂,重新凝聚起一丝清明。
他没有力量再战,话本真界已毁,猴王书魂已散。
硬碰硬,死路一条!
怎么办?
怎么办!
万念俱灰之际,裴砚的脑海中,没有任何道理地,突兀地闪过了一本书的名字——
《聊斋志异》。
更准确地说,是其中一个他曾经当成趣闻来看的故事。
故事里,一个书生阳寿已尽,被鬼差锁拿至冥府。眼看就要被投入轮回,书生急中生智,对着阎王大喊:“我认识你!”
阎王愕然,问他如何认识。
书生说,阳间有一位大官,与阎君您同名同姓,而且刚正不阿,百姓称之为“活阎罗”,我曾在他麾下做事,对他敬佩有加!
这马屁拍得猝不及防,又新奇无比。阎王爷听了,竟也龙颜大悦,多给了书生几年阳寿,让他还阳。
这个故事,在裴砚看来,荒诞又充满了小人物的智慧。
在过去,他只当是个笑话。
可在此刻,在这绝境之中,这个看似荒诞的故事,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所有迷雾!
对啊!
为什么一定要打?
为什么一定要用力量去对抗法则?
崔珏是判官,是冥府的“官员”!他执行的是“公务”!
只要是官员,只要是公务,那就有……可以周旋的余地!
思路一旦打开,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裴砚心中成型!
就在崔珏眼中杀机重燃,判官笔再次稳定,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了结一切的瞬间。
裴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冲着崔珏,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
“崔判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小子裴砚,总算见到您本尊了!”
这一声高喊,中气不足,甚至带着咳血后的嘶哑,但那股子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欣喜”,却清晰无比地传递了过去。
准备落笔的崔珏,动作再次一僵。
就连一旁扶着沈砚秋的顾清晏,都懵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在这套近乎呢?这是地府判官,不是你家隔壁二大爷!
崔珏眉头紧锁,他感觉今天遇到的事情,一桩比一桩离奇。
他盯着裴砚,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本官与你,素不相识。”
“不不不!”裴砚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热切”,他强撑着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见到偶像的粉丝,“判官大人您是不知道!您在阳间,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