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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的那声“咣当”,像是地狱落锁的回音,在刘天尧的骨髓里冰冷震荡。手腕上钢铐的寒气,远比不上心脏被四十七小时倒计时灼烤的焦痛。他被两个沉默如石的壮硕警员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脚不沾地地拖行在警局内部冰冷、昏暗的通道里。墙壁是剥落的惨白,地上湿滑黏腻,不知是踩烂的烟蒂还是干涸的水渍,混合着一股陈旧汗臭、消毒水和廉价油墨纸张发霉的气味。

头顶的灯管明明灭灭,频率快得让人头晕眼花。每一次光影闪烁,照亮的都是前面带路那人后颈上那道斜插入衣领的蜈蚣疤,疤脸警察李队。他步伐沉得如同秤砣落地,警服宽阔的后背绷得笔直,后脑勺硬邦邦的头发茬泛着青皮的光泽。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有臂章上冰冷的金属徽记在光影摇曳中偶尔闪过一道短促的寒光。

四周死寂,只有拖沓的脚步声、铁链偶尔摩擦的冰冷刮擦声,以及通道尽头某个办公室里隐约传来的嘈杂电话铃声和模糊不清的人声谩骂。这死寂的拖行,比咆哮的审讯室更让人窒息。刘天尧能感觉到身体深处最后一点力气都在抽离,被那冰冷的倒计时数字一口口吞噬,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和恐惧强行撑起的、濒临破碎的空壳。

“……李队!”一个急吼吼的声音突然从前方的拐角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一个年轻警员踉跄着冲出,帽子歪了,雨披下摆还在滴着水,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出事了!老六……老六在废旧码头仓库那边……死了!死的太他妈惨了!”

刘天尧的头猛地抬起,眼里的麻木瞬间被冰锥刺穿!老六!那个在废车场最后带给他安娜消息、又替他挡了子弹的心腹!

李队猛地刹住脚步,宽阔的背影凝固如同山崖。他没回头,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岩层里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分明的碎石渣子:“死了?怎么死的?谁干的?”

“脖子……脖子被什么东西生生割断了!差点把头都割下来!伤口像是被……被两条烧红的铁丝勒的!伤口焦黑……还有……”年轻警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还有!他嘴里……嘴里被塞了一朵花!一朵……红的滴血的……热带兰花!”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惨白闪电骤然在警局通道尽头那个布满灰尘、钢筋铁栅的小窗外面炸开!刺眼的强光刹那间吞噬了通道里所有的昏暗,将一切都切割成触目惊心的黑白!墙壁上剥落的痕迹、地上的脏污、李队后颈那道狰狞的深疤、年轻警员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刘天尧脸上骤然凝结的、如同冻僵恶鬼般的绝望与暴怒!

双头蛇!毒蛇的图腾!那焦黑的、如同被烧红的毒蛇牙咬噬过的伤口!塞进死者口中的猩红兰花——那是南美丛林里剧毒的品种,更是“毒蛇”冷酷签名的标识!

强光只存在了一瞬,黑暗重新如潮水般涌回,更加粘稠厚重。

李队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黑暗凝固的雕像。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两道比手术刀更冷更硬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钉在刘天尧暗红的眼睛里。那眼神里,刚才在审讯室里那份冰冷算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刘天尧从未见过的、一种凝重到极致、如临深渊的警惕,甚至……夹杂着一丝同类的血腥判断。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押送刘天尧的两个壮警一偏头,下巴朝着通道更深、更黑暗处的方向点了点,动作干脆利落。其中一个壮警立刻松开刘天尧的胳膊,动作迅疾而警惕,快步走向通道尽头右侧一扇看起来极其厚重、刷着墨绿色漆的铁门。

门开了,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铁锈味、消毒水味和某种动物骚膻恶臭的混合气息猛地扑面而来,里面黑黢黢的,像猛兽的胃袋。另一个壮警粗暴地将刘天尧推搡进去!力道之大,让他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膝盖和手肘的皮肉,火辣辣地疼。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模糊的光线和声音。

这里像个废弃的、改造过的储物间。极其狭小,空气完全凝滞,臭味盘踞着每一个角落。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高处一个装了铁栅栏的巴掌大小的换气孔洞,外面路灯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渗透进来几缕,映照出角落里几摞被老鼠啃食过的麻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李队?”刘天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腕的钢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回应。

黑暗死寂中,只有他自己粗重不息的喘息和心脏在狭窄胸腔里狂跳的回响。四十七小时……安娜……双头蛇……老六惨死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如同烙铁滚动!

“呃……咳……嗬嗬……”

一阵极其压抑、断断续续、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狭窄气管里挣扎的呜咽和倒气声,陡然从角落里传来!那声音里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像是骨头被一节节碾碎,混着唾液和恐惧的吞咽声!

刘天尧瞳孔骤缩!那不是李队!

顺着声音来源,他借着那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看向靠墙角堆放的那几摞破麻袋深处——

一个庞大黝黑的身影,如同被废弃的破布袋般蜷缩在灰尘和恶臭之中!是阿豹!他双手双脚并没有像刘天尧一样被铐住,只有一根锈迹斑斑的粗大铁链,一端锁住他的脚腕,另一端死死焊死在墙角的巨大铁环上,限制了他一小圈可怜的活动范围。

此刻的阿豹,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的范畴。他像一头被驱赶进绝境、受伤濒死的巨熊。光头上汗水混着污垢泥浆往下淌,在脸上冲出几道歪斜的沟壑。那双曾在地下拳场让对手闻风丧胆的凶狠眼睛,此刻完全被浑浊的、翻涌着混乱风暴的血红占据,目光涣散地四处乱撞,找不到焦点。涎水混着白沫,不受控制地从他猛烈抽搐的嘴角流下来,粘在粗糙的胡茬和赤裸的、遍布新旧伤痕的脖颈上。全身肌肉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频率抽动着、痉挛着,带动着锁着他的铁链发出哐当哐当的、绝望的撞击声。

他死死抱着自己的头,十指如同铁钩般深抠进自己的头皮,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血垢和头皮屑,喉咙里反复挤出破风箱般浑浊刺耳的呜咽:“……血……水……好多水……咕噜……沉下去了!要拖我下去!林雪!柱子!都……都别活了!一起……都下去!沉……沉干净!!”他猛地仰头,朝着那高窗泄入的一点点微弱天光,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沉闷痛苦的嘶吼,如同锈蚀的齿轮被强行扭断!

他认出了刘天尧。那双浑浊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对上刘天尧身影的刹那,突然迸发出一道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的、扭曲的、带着最后一点挣扎的亮光!但这亮光转瞬就被更加疯狂的恐惧和混乱吞没!他像是看到了比水鬼更可怕的景象,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缩,手脚并用地向墙角最深处死命挤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更加混乱的哀嚎:“……尧哥……别看我!别过来!沉海!要沉我……我脏……太脏了!水……”

水!沉海!

这两个字眼如同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刘天尧血淋淋的记忆上——是他亲手把林雪沉进了那片冰冷黑暗的海水!那是阿豹心底最深、最恐怖的伤疤,如今却被剧烈的ptSd彻底撕裂、感染化脓!废车场的血腥屠戮是导火索,而这“水”的刺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豹的整个精神世界,在那关于沉海的恐怖闪回与现实的泥泞血腥刺激下,彻底崩塌成了狂暴的地狱碎片!

就在刘天尧被这眼前彻底疯癫的兄弟冲击得心神剧震之际——

“滋啦……呲……”

一阵极其微弱、但极其有规律的电磁摩擦声,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金属,极其突兀地从对面角落的阴影里响起!那声音短促而尖锐,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嘲讽意味。

几乎同时!

“砰!噗!”

“呃啊——!”

“噗通!”

三声诡异的、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声响!

第一声,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枪械发出的闷响。

第二声,是人体被重击后发出的短促痛哼。

第三声,是身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声音沉闷、迅速、干净利落!位置就在那扇厚重的铁门外!

刘天尧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肾上腺素如同冰河解冻般汹涌灌入四肢百骸!他猛地扭过头,眼睛如同夜枭般死盯着厚重的铁门!一股远比废弃仓库腐臭更浓重的、如同屠夫砧板铁锈混合着生肉腐败的血腥甜腻气味,正透过门缝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外面那两个沉默高大的押送警员,没了动静!

死寂重新降临,比刚才更加凶险、更加窒息!

只有角落里的阿豹还在混乱地呜咽,铁链随着他无意识的挣扎哐当作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屠戮敲响丧钟。

厚实的墨绿色铁门把手,开始无声地、以一种异常缓慢的方式……向下转动!

那种慢,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恶意,极致的耐心与威胁。门轴的金属摩擦被刻意的轻柔和油滑所取代,发出令人牙酸的微不可闻的“滋……滋……”声。黑暗的囚室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冷却的沥青,将每一次心跳都放大成鼓点,砸在刘天尧绷紧的神经上。他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身体化为一根极度压缩的弹簧,全身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那缓缓转动的门把手上,手腕处冰冷钢铐边缘已被汗水浸湿。

阿豹混乱的呜咽和铁链的碰撞似乎也意识到大恐怖的降临,猛地安静了一瞬。那浑浊通红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着门口的方向,巨大的身躯缩在墙角灰尘里微微颤抖。

“嗤——”

一声轻微的气流泄露声响起。

门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没有光线。外面通道的灯光似乎完全消失了。唯有那道缝隙,像一张贪婪的、通往绝对黑暗之域的大口。

一道瘦长阴冷的剪影,如同从棺材里爬出的修长僵尸,悄无声息地从那条狭窄缝隙里滑了进来。

他速度极快,脚步落在地上如同毒蛇游过沙地,无声无息。墨绿色的铁门在他身后被反手无声地、极其自然地带上,像从未开启过。

黑暗。绝对的黑暗。

但那个身影就站在那里,近在咫尺。他很高,骨架窄瘦得近乎嶙峋,穿着一件剪裁异常贴身的黑色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他似乎在“看”着刘天尧的方向,虽然黑暗中刘天尧无法捕捉到对方眼睛的位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如同冰锥般、凝练了千万次高效杀戮形成的可怕意志,正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绞索,带着一种欣赏猎物垂死姿态的玩味冰冷。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甜腥气味——类似过度茂盛的热带花卉混合着冰冷铁器血腥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毒蛇!绝对是他!这种死亡的压迫感,刘天尧只在濒死的绝境中感受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零点一秒。

刘天尧动了!他根本没有任何废话,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机簧轰然释放!不是后退,不是闪避,而是进攻!最简单、最原始、最疯狂的进攻!他猛地俯身前冲,借着反铐在身后的双手支撑身体重心,两条长腿如同蓄满雷霆的钢鞭,带着破风之声,一上一下,撕裂黑暗,狠狠朝着那道阴冷瘦长的影子猛绞过去!目标——太阳穴和下阴!这是无数场死斗里刻进骨髓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同一瞬间!

那道黑影也动了!他仿佛早已料到,或者说根本无视了这一记足以毙命的绞杀!速度更快!更像一道没有质量的鬼影!瘦削的腰肢如同真正的蟒蛇般不可思议地扭动了一下!

“咻——!”

空气被利刃割裂的凄厉破风声陡然炸响!快到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一道乌光在完全无法预判的角度,如同毒蛇瞬息的死亡吐信,从黑影右臂风衣下闪电般刺出!角度刁钻恶毒无比,无视了刘天尧绞来的双腿,直刺他因前冲而微微暴露出的咽喉要害!那锐利的尖啸声甚至盖过了双人动作的风声!

太快!太毒!

后发!先至!

电光石火间,刘天尧感觉自己咽喉处的皮肤已经感应到了那尖端冰冷刺骨的杀意!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死气瞬间攥紧心脏!

生死关头,多年在死亡边缘挣扎练就的肌肉记忆救了他!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拧动脖颈,整个身体向后违背常理地绷直!绞出去的双腿力量强行收回!

“嗤啦——!”

利器划过布匹、再狠狠撕裂皮肉的声音,在狭窄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一阵火辣辣如同烙铁烫过的剧痛从刘天尧的右颈侧瞬间炸开!粘腻温热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顺着脖颈的线条往下淌!那道乌光几乎是贴着他的大动脉飞了过去!他甚至能闻到刚才那乌光尖端带起的、一丝更加浓郁的冰冷铁腥气!

攻击落空!

但两道身影交错的瞬间,黑暗中,刘天尧那双因为剧痛和濒死感而彻底燃烧起来的眼睛,极其短暂、极其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风衣领口缝隙里露出的半张脸!

苍白。如同常年不见天日的吸血鬼,皮肤紧绷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纹路。脸部线条极其瘦削坚硬,像用生铁浇铸再打磨过一样。嘴唇很薄,抿成一条毫无温度、向下微撇的冷酷直线。

最让人胆寒的是,在那一闪即逝的瞬间,对方那同样冰冷的、仿佛无机玻璃珠般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是愤怒,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近乎……遗憾?的奇异波动?快得像错觉。

“哐啷——!!!”

就在刘天尧成功避开致命一击,身形后撤落地、剧痛传来的同一时刻!背后角落里,铁链被骤然爆发的恐怖力量猛然绷直、撞击墙壁的巨响如同炸雷般轰然爆发!

“吼嗷——!!!”

如同被囚禁万载的荒古巨兽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阿豹!那个在角落里缩成筛子的疯子,在目睹了那一道阴冷瘦长的死亡黑影、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之后,他那被撕裂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了滚油——水!沉海!捕猎者!所有支离破碎、染着极端恐惧的画面瞬间被这入侵的死神身影彻底点燃!压垮他神志的最后一根稻草燃尽了!

恐惧到极致,便是歇斯底里的狂暴!

那双浑浊血红的眼睛刹那被纯粹的、混沌的毁灭风暴吞噬!所有属于“阿豹”的意识彻底泯灭!只剩下一具被战斗本能和疯狂愤怒驱动的杀戮机器!锁住他脚踝的铁链成了他唯一的愤怒源头!

“断!断!断啊——!”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是人声!涎水喷溅!

他不再躲藏!庞大的身躯猛地弹起!全身肌肉坟起,虬结的血管如同老树盘根般在他粗壮脖颈和手臂上暴凸!他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瘦长黑影和刘天尧,一双巨拳如同两柄砸向山壁的开山大锤,裹挟着腥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力量,狠狠朝着锁在自己脚踝上、绷直的粗大铁链的锁环猛砸下去!目标只有一个——毁掉束缚他、将他囚禁在这地狱角落里的锁链!毁掉一切!

“砰砰砰!哐!哐!!!”

沉闷恐怖的金属撞击声和骨骼与钢铁硬撼的破裂声瞬间炸开!每一拳砸落,都如同炮弹轰击!整个废弃储物间都在颤动!角落里堆积的破麻袋簌簌抖落灰尘!那粗如儿臂的锈蚀铁链锁环,在他完全不顾自身的疯狂捶打下,竟然真的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连接在墙壁上的巨大铁环也嗡嗡震颤!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阿豹指骨皮开肉绽、鲜血飞溅的声音和更加高昂、非人的嘶吼!那铁链在他癫狂的力量下,竟开始变形!

那瘦长黑影——“毒蛇”,在阿豹骤然爆发的疯狂冲击下,竟也极其微妙地顿住了刺向刘天尧的下一击!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空气中凝滞了一瞬!他那如同精钢锻造般的身体,以极其微小的幅度侧了侧,似乎将这头突然爆发的狂暴凶兽也纳入了那无情的计算之中。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岩石雕刻。唯独那双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玻璃珠的眼眸,极其短暂地在刘天尧鲜血淋漓的脖颈、角落疯狂砸锁的阿豹、以及那扇紧闭的墨绿色铁门之间,闪电般地扫视了一遍!

眼神依旧是冰冷的、高效的。但刘天尧在最本能的危机直觉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隐蔽的……评估?

评估什么?!

就在这凶险万分的生死一瞬!囚室外,那片本该被毒蛇清理过的、死寂的通道里——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极其狂暴的踹门声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厚重的墨绿色铁门板上!那力道之大,根本不是警员能有的!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掉下灰尘!门锁剧烈变形!

“里面的人听着!双手抱头贴墙!警察!” 一个截然不同的、洪亮强硬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怒意的咆哮穿透进来!是疤脸李队的声音!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金属刮擦声!至少七八个人!

几乎就在李队那声怒吼炸响的瞬间!

毒蛇动了!

他身体如同鬼魅般猛地向后一滑!速度快到只在视网膜留下淡淡的残影!那瘦长的黑影仿佛瞬间融化在了身后的浓郁黑暗中!无声!无息!

他不是扑向暴走的阿豹!更不是冲向门外即将涌入的警察!

目标——刘天尧!

一道裹挟着浓烈甜腥铁锈气息的劲风,如同从西伯利亚冻原卷来的暴风雪,瞬间扑到刘天尧面前!那快如闪电的突进带起的风压,甚至暂时吹散了脖颈伤口弥漫的血腥气!

冰冷!致命!

刘天尧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毒蛇那张在黑暗中放大、冷硬如同机器零件的脸已近在咫尺!左手那只带着某种特殊皮质手套的手掌五指如钩,如同阴间的恶鸟捕食,以一种根本无法理解、超越生理极限的速度,疾抓向刘天尧反铐在背后的双手——目标似乎是他手腕上的钢铐连接处?!而右手则更快一步,一记短促如同毒蛇收颌般的戳刺,带着刺骨的锐利劲风,目标并非要害,而是刘天尧另一侧完好的肩胛骨!

封死他所有可能的反击角度!

攻击近身!死亡的气息骤然将刘天尧彻底笼罩!

然而——

“吼——!”

一个更加凶蛮、更加野蛮、更加暴虐的身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最后一刻轰然炸开!彻底疯狂、丧失最后理智的阿豹!

那连接着他脚踝、刚刚被砸得变形扭曲的铁链,在这一刻被那如山如海般爆发的疯狂力量猛地绷直到了极限!“嘣——!”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金属断裂脆响!

最后一节锁环,崩断了!

那根断裂的粗大铁链,如同一条挣脱束缚的史前巨蟒,带着狂猛无匹的惯性,裹挟着阿豹那彻底疯狂的、只剩下毁灭意志的身体!巨兽挣脱牢笼!血红双瞳锁死了离他最近的目标——那个正对刘天尧施展雷霆一击的瘦长黑影!

“杀——!”

喉咙里爆出的音节已经不是人声!

下一秒!

阿豹那如同攻城锤般庞大的身体,带着崩断铁链的狂烈势头,轰然撞上了毒蛇那道刚刚贴至刘天尧身前、即将实施致命擒锁的瘦长身影!位置极其刁钻!正是毒蛇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这完全超出理性计算的致命冲撞!

“砰——!!!咔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都停止跳动的巨响!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毒蛇那瘦长坚韧得如同钢筋的身影,竟被阿豹这倾尽生命最后疯狂的野蛮冲撞,硬生生撞得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一根被巨木撞断的旗杆,向着斜后方的墙壁狠砸过去!速度之快!力量之猛!

墨绿色的厚重铁门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被外面的力量狂暴撞开!

刺眼灼目的手电筒强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门外汹涌地灌了进来!十几道雪白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疯狂地切割着囚室里污浊不堪的黑暗!照亮了漂浮的灰尘,照亮了墙角狼藉的破麻袋,照亮了断裂的铁链……

也照亮了混乱战场中心的关键一幕!

阿豹庞大的身躯死死压在毒蛇身上,像一座燃烧的肉山砸在一条冰冷的铁条上!他嘶吼着,巨大的左手死死摁着毒蛇的胸口,五指几乎要抠进对方的肋骨!毒蛇的一条手臂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刚才那野蛮冲撞撞得脱臼甚至断裂!他那张万年冰冷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扭曲——那是痛楚!混合着暴怒!

然而!毒蛇的反应快到非人!在剧痛和受制于野蛮力量下的瞬间,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真正的毒蛇反噬,闪电般扬起!

一柄只有食指长短、通体乌黑、看不出材质、只带着一条极其深邃血槽的微型棱刺,悄无声息地从他风衣袖口滑出,倒握在掌心!

寒光一闪!快得连光柱都无法捕捉完整轨迹!朝着正俯身嘶吼、试图将毒蛇喉咙咬碎的阿豹的右侧太阳穴——

狠狠刺下!位置精准!角度毒辣!一击必杀!

“……不——!”刘天尧的嘶吼被强烈的光和喧哗淹没!

噗嗤——!

利刃刺穿颅骨、破入脑髓的沉闷声音在强光和嘈杂中显得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阿豹那倾尽全力压制的动作瞬间停滞。那只抠在毒蛇胸口的巨手也无力地滑落。他喉咙里那疯狂的、破碎的嘶吼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保持着那个下压的姿势,猛地僵硬在原地。

那双翻涌着无尽混乱与暴戾的血红眼珠,在头顶灼目的强光照射下,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里面的风暴像是瞬间凝固了。一丝极其怪异的神色,在那血红的深处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闪过——是痛苦?是释然?还是破碎的迷惘?

时间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

“噗通……”

阿豹庞大如山的身体轰然向前倒塌,重重砸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带起的灰尘在强光下弥漫开一片灰白的光晕。

他的头歪向刘天尧的方向。太阳穴上,那柄乌黑棱刺几乎完全没入,只留下一个细小的、正渗出粘稠暗红血液的孔洞。最后一点余温随着鲜血的流失飞快消散。

光柱疯狂扫过阿豹趴伏的巨大尸身,扫过后面靠着墙壁、一条手臂不自然弯折、面容因剧痛和暴怒扭曲、嘴角流下一缕鲜血的瘦长身影——毒蛇!

“别动!”

“举起手来!”

“铐住他!”

怒喝声、枪械上膛声、金属脚铐碰撞声瞬间将狭小的空间填满!几道穿着警服的身影如同猛虎般扑向靠在墙角、刚刚将凶器从小臂内侧不知名装置滑回、正用另一只手试图矫正脱臼手臂的毒蛇!

“咚!”

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的灰尘上。

疤脸李队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出现在门口,魁梧的身材几乎堵住了大半的光线。他的警帽不知何时摘掉了,露出那道凶厉的蜈蚣疤痕。他没有冲上去,而是站在原地,那双冰湖般的眼睛如同两柄刮骨钢刀,越过混乱嘈杂、正被按倒制服的人影,越过阿豹的尸身……

狠狠落在刘天尧脸上!

那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充满了被愚弄、被利用、被赤裸裸挑衅后的狂暴怒火!刚才囚室内发生的一切,那毒蛇最后瞥向刘天尧那充满评估意味的一眼,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队心中那最后一点模糊的疑团——这混蛋刚才分明就是在利用阿豹最后的疯狂,借刀杀人!

阿豹的死,是意外,却也是毒蛇在失去全身而退机会时,故意引导或者将计就计的结果!为了什么?为了让警察和荆棘会之间的血债再添一笔!为了彻底斩断刘天尧在黑道的根基!或者……仅仅是为了这个结果本身?!

李队死死盯着刘天尧脖子上那道还在缓慢渗血、清晰无比的细长伤口。那是毒蛇留下的吻痕。无声的宣告:命,我随时可取。

冰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刘天尧钉穿!那里面有愤怒,有被毒蛇在眼皮底下耍弄的耻辱,更有一种重新燃起的、针对刘天尧个人的、不死不休的审视!仿佛在说:“你他妈和他……是一伙的?”

突然!

一阵极其突兀、极其刺耳的手机震动嗡鸣声,在阿豹趴伏的尸体下方传了出来!

嗡……嗡嗡嗡……

声音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催命符般的穿透力,瞬间穿透了现场的混乱喧哗!

刘天尧的眼瞳骤然收缩!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那手机……是阿豹的!但阿豹的手机早就被警方搜走了!这是谁放的?!

李队的目光如同捕兽夹般猛然咬住了那嗡鸣的来源!

一个压在最前方的年轻警员反应极快,立刻弯腰探身,试图从阿豹尸体下摸索!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串极其微弱、如同水滴击打金属的电子提示音,极其规律地从那嗡鸣的手机部位传来!和某种倒计时结束前的警示音一模一样!

年轻警员的动作猛地僵住了!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惊恐地看向李队!

“闪开!”李队暴吼一声!如同一道飓风猛地冲向阿豹的尸体!

晚了。

嗡鸣声和电子滴答声骤然停了。

噗!

一声极其轻细的、如同扎破厚实牛皮囊的闷响从阿豹胸口下方传来!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一股极其浓郁、色泽艳到妖异的猩红色气体,如同流动的血液,贴着冰冷的地面,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质感,猛地从阿豹的胸口下方贴着地面弥漫喷涌而出!

那红气冒出的速度极快!瞬间就如同活物般贴着地面扩散开来!带着一股极其强烈、令人眩晕作呕的甜腥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接触到水泥地的地方,滋滋作响,留下烧焦般的淡淡印痕!

是毒气!!

“撤!!!”李队睚眦欲裂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顾不上许多,一脚狠狠踹在阿豹那山峦般的尸体上!尸体翻动!一个巴掌大小的、被砸得稀烂却奇迹般还在喷涌红气的怪异胶囊装置露了出来!红光喷薄!

“咳咳咳……”

“我的眼睛……好痛!”

“毒……”

扑上去的几个警员首当其冲!离毒气源最近的两个刚吸进一丝那红气,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双眼瞬间如同被泼了硫酸,红肿刺痛到睁不开!眼泪混杂着不明粘液疯狂涌出!

整个狭小的囚室瞬间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刺目的光柱疯狂摇晃!人影踉跄!咒骂声、咳嗽声、呕吐声响成一片!那猩红诡异的气体在强光和混乱的人影中弥漫、扩散、如同无形索命的幽灵!目标——将在场的所有人无差别吞噬!

“哗啦——!”墨绿色的厚重铁门被李队用身体狠狠撞开!他如同疯虎般掩护着呛咳流泪的手下向外猛撤!

混乱中!刘天尧借着手臂被反铐、重心难以维持的状态,一个狼狈的前扑翻滚!动作看似为了躲避蔓延的毒气,实则精准地朝着阿豹刚才蜷缩的墙角滚去!那是刚才阿豹疯狂砸锁时拳拳到肉轰击的地方!墙角一块带着湿润暗红的陈旧水泥块随着震动松脱掉落!

在身体翻滚、经过那滚落水泥块旁边阴影的瞬间!无人注意!他的右手手腕极其极其隐晦地向下迅速一沉一压!手腕处的钢铐内侧棱角,如同开门的钥匙,狠狠刺入了脚下那块湿泞泥地深处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凹陷!那是刚才他摔倒时,军靴鞋跟死死踩进泥地深埋纸卷的地方!

粘稠潮湿的、混合着他汗水、血水和污泥的烂泥被钢铐棱角掀起一丝!

一个指甲盖大小、被踩进泥里、几乎与污垢融为一体的、染血的纸卷顶端,极其短暂地从泥泞深处暴露了出来!纸卷边缘的一点暗红,在混乱摇晃的光柱边缘惊鸿一瞥!

刘天尧的身体翻滚而过,钢铐棱角离开泥地,那片被翻搅的泥泞重新塌陷覆盖下去,将那点暗红彻底掩盖。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到。

动作快如鬼魅。

下一秒,冰冷的枪口已经顶住了他的后脑勺!一只沾满灰尘泥土的手粗暴至极地揪住了他被汗水血水浸透的衣领,将他如同破麻袋一样猛地从弥漫开来的、色泽妖异的红雾边缘,狠狠拽了起来,踉跄着拖向门外刺眼的光线里!

“走!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充满戾气的咆哮在耳边炸响!是那个被眼睛刺激得暴怒的年轻警员。

刘天尧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被拖拽着。在被拖出门槛的最后瞬间,他艰难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墙角狼藉的污血地面,那个刚刚被他钢铐棱角点开又覆盖的泥泞点。阿豹巨大的尸身趴在那里,猩红的气体正不断从他身下那破损的胶囊里涌出,在强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腥和刺鼻的化学气味,混杂着血腥。李队暴怒的吼声在外面走廊里回荡:“封锁通道!所有人退出去!通知排爆和防化!快!他妈都捂住口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与刺耳警报声中——

被拖出囚室、手臂被反铐死死钳住的刘天尧,突然感觉到自己湿透、紧贴着皮肉的裤子后袋里,传来一阵极其短暂、极其轻微、几乎被所有噪音淹没的震动!

嗡……嗡嗡……

不是他自己的手机!那手机也早就被搜走了!

是极其短暂的两下震动。如同心脏在口袋里又跳了两下。然后彻底沉寂。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自地狱深处爬上他冻僵的脊梁——毒蛇放红气装置的胶囊里,除了杀人毒气,是否还藏着其他东西?那两声来自自己口袋深处的震动是什么?

阿豹死了。尸骨未寒。毒蛇的吻痕刻在了他脖颈。倒计时的沙漏在无声流逝。口袋里的神秘震动如同魔鬼的轻嗤。疤脸李队那淬火般的审视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链绞紧。

就在他被踉跄着拖过走廊转角,刺眼的警局应急日光灯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时——

“嗡……嗡嗡嗡……”

他那被反铐在背后的手腕下方,袖口的里侧边缘,一个被巧妙缝死、极其微小坚硬的凸起物,再次传来震动!这次不再是两下!是连续不断的、急促无比的嗡鸣!贴着他手腕的动脉疯狂震颤!震得他肌肉发麻!

与此同时!

斜前方,李队腰间那只沾满泥水的公务对讲机,突然也发出了刺耳的、带着电流噪声的呼叫!

“……滋滋……李队!紧急情况!Z国……K市那边……出大事了!伊莎贝尔……她刚刚……强行接入加密频道……直接找……找您!说……说……”

对讲机里那慌张的声音明显受到了干扰,信号极不稳定,断断续续,但最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钉,穿透了嘈杂,狠狠扎进刘天尧耳膜:

“…………他当年存在欧洲实验室的……冷冻胚胎……被强制转移!目标……指向安娜最后定位的……河谷地区!……我们怀疑……滋啦……这和‘毒蛇’的行动高度……”

声音戛然而断。

刘天尧的脚步如同被冰封在原地。血液在冻结的前一刻又被倒计时的烈火点燃!欧洲实验室?冷冻胚胎?安娜的河谷?毒蛇的行动?

口袋里的震动还在贴着他的皮肉疯狂叫嚣!

阿豹的血在他身后的囚室地板上蜿蜒。

安娜在高塔上倒计时的绝望脸庞在李队的对讲机呼叫中重新撕裂黑暗!

毒蛇那张冷漠苍白、评估过他的脸仿佛仍悬浮在混乱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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