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重重云海,如同穿越两个世界。机舱内,赴日内瓦代表团成员们的心情与来时已大不相同。虽然疲惫依旧,但眉宇间难掩振奋与几分如释重负。
陈济棠作为团长,感受尤为复杂。他靠在舷窗旁,望着下方渐渐清晰的华夏山河,心中盘算着如何向委员长汇报此行成果。尽管在会议上主角是林闻溪,但他作为团长,这份“推动中医药获得国际关注、并与苏联建立初步合作渠道”的政绩,无疑是沉甸甸的,足以让他在卫生部、乃至更高层面的话语权大大增加。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措辞,既能突出林闻溪的功劳(这是事实,也无法抹杀),又能巧妙地将之置于自己的“领导有方”和“大力支持”之下。日内瓦之行,对他而言,是一次成功的政治投资。
林闻溪则小心地收好了与伊万诺夫教授联合署名的论文初稿副本以及会议纪要。这些纸张虽轻,却承载着千斤重量。它们意味着一条用现代科学语言与世界对话的通道正在打开。他心中盘算着回国后如何尽快推进与苏联的实质合作,如何将更多的中药方剂进行科学验证。国际上的初步认可,让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却也看到了更清晰的前路。
顾静昭和张医生低声交流着会议细节,回忆着那些质疑与认可交织的瞬间,心情激动。他们带回了大量的会议资料和各国代表的联系方式,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连一向持保留态度的李振穆教授,也因为在那篇联合论文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而面色缓和了许多,甚至开始主动与张医生讨论起某些数据细节。
飞机平稳降落在珊瑚坝机场。代表团成员们整理衣装,准备接受可能的欢迎仪式,并向等候的上级汇报。
然而,舱门打开,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所有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没有预想中的欢迎人群,甚至没有卫生部的高级官员。只有几名表情严肃、穿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和一位军衔不低的军官等候在舷梯下,周围的气氛压抑而紧张。
陈济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认得其中一位是委员长侍从室的人。
“陈部长,林专员,各位一路辛苦。”为首的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硬,“奉上峰命令,请各位即刻随我们离开机场,有紧急事务需要先行处理。”
“发生什么事了?部里为何没人来接?”陈济棠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保持着部长的威严问道。
那位侍从室官员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陈部长,请您先上车。路上再向您详细汇报。国内……情况有些变化。”
陈济棠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林闻溪等人,心知必有重大变故,不便在机场多问,只得点头:“好吧。”
代表团成员们被分别请上了几辆黑色轿车,行李也被专人接管。车队没有驶向卫生部,也没有开往代表团下榻的宾馆,而是径直驶向了军事委员会所在的方向。
车内,那位侍从室官员才面色凝重地对陈济棠和林闻溪透露了惊人的消息:
“就在你们出国期间,国内政局发生重大调整。卫生部部长人事另有任用。陈部长,您……您已被免去部长职务,调任行政院顾问。” “什么?!”陈济棠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精气神。行政院顾问?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职!他所有的权力、抱负,顷刻间化为乌有。
官员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此外,最高当局认为,当前抗战进入更为艰苦阶段,一切需以稳定为先。此前卫生部主导的某些过于激进、争议过大的医疗改革试点(显然指中西医结合及特别行动组),暂行搁置,以待重新论证。相关机构‘特别行动组’的经费与权限即日起冻结,由新部长到任后统筹处理。”
这个消息,对林闻溪而言,不啻于第二个晴天霹雳!行动组被冻结?试点搁置?那意味着应对“樱花计划”的所有筹备、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网络、乃至与苏联的合作前景,都可能瞬间停摆!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闻溪急问,声音因震惊而沙哑。
官员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高层考量,非我等所能揣测。或有建言,谓尔等所为,牵扯过广,易生事端,于团结不利云云。” 话语虽隐晦,但矛头直指何敬之及其背后的势力。显然,在他们出国期间,何敬之等人进行了疯狂的反扑和游说,利用高层人事变动的机会,成功地进行了政治清算!
车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陈济棠瘫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所有的雄心壮志和国际荣誉,在残酷的政治现实面前,变得苍白可笑。短短一段飞行,竟是天地翻覆。
林闻溪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依旧笼罩在战时阴霾中的山城景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载誉归国,等待他们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和事业的中途夭折。所有的国际认可、所有的科学突破,在国内的权力倾轧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天,变了。
第五十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