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过半,江西中西医院的银杏叶已染上秋色。这日实习生涯规划讲座结束后,昔日同窗聚在庭院中,谈起各自去向,气氛却微妙起来。
周振邦最先发声,意气风发:“我已确定留外科!麦克莱恩教授亲自推荐,明年可赴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进修。”他刻意整理了下白大褂上的听诊器,“现代医学日新月异,尤其是外科领域,中医那套早已过时了。”
几个西医方向的同学纷纷附和:“是啊,现在都是科学时代了,谁还信望闻问切那套玄学?”
梁启远轻咳一声:“我在中西医结合科这些时日,倒觉得中医并非一无是处...” 话音未落,便被周振邦打断:“启远,你可是我们班西医理论最强的,何必在中西医结合科浪费时间?听说你们整天就是针灸、熬药,能有什么前途?”
林闻溪平静接话:“治病救人便是医者本分,何分中西高低?” “闻溪说得对。”顾静昭柔声道,“我在妇科实习,见不少西医棘手之症,借中医调理而得效。譬如不孕症、月经不调...”
周振邦不以为然:“那些慢性病自然可以调理,但真正救人性命,还得靠西医!就说急性阑尾炎,中医能手术吗?肺炎重症,中药能比抗生素快吗?”
一时间,同窗分成三派:一派以周振邦为首,彻底倒向西医;一派以林闻溪为代表,坚持中西医结合道路;还有少数如顾静昭,试图调和折中。
争论最激烈时,麦克莱恩教授恰好经过。众人围上去求教:“教授,您认为我们该如何选择?”
麦克莱恩沉吟片刻:“医学道路选择,关乎个人志向与时代需要。但无论中西,切记:医者之道,首在解除病痛,非争门户高低。”
他目光扫过众人:“西医精于技,重在治已病;中医善于调,重在治未病。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
周振邦急问:“那教授为何专攻西医?” 麦克莱恩微笑:“我选择西医,因其与我科学训练相合。但这不意味着我否定中医价值。在霍普金斯医院,我们也开始研究针刺镇痛的作用机制。”
这番话让争论稍息,但同窗间的裂痕已然产生。
随后的实习中,这种分歧愈发明显:
周振邦等人在外科如鱼得水,参与手术、研究最新技术,对中医科室不屑一顾;林闻溪则在中西医结合科深耕细作,每个病例都详加研究;顾静昭尝试在妇科推行中西医结合治疗,却常遭西医同事质疑。
最明显的冲突发生在一个糖尿病病例上。患者足部溃烂,周振邦主张立即截肢;林闻溪则认为可尝试中药外敷内服,保全肢体。
“你这是拿患者生命冒险!”周振邦在会诊时当面指责。 林闻溪据理力争:“我已治愈多例类似病患,有完整医案为证。” “个案不足为凭!我需要统计数据,需要随机对照试验!”
最终在麦克莱恩调解下,采取折中方案:先试中医治疗一周,若无显效则立即手术。
结果林闻溪的方案见效,患者创面逐渐愈合。周振邦面子上过不去,反而疏远了林闻溪。
梁启远的态度最为微妙。他在中西医结合科实习,亲眼见证中医疗效,但仍难以完全认同中医理论。常与林闻溪争论至深夜,既想理解中医奥秘,又放不下西医思维框架。
“闻溪,我承认中药有效,但它的作用机制是什么?有效成分是什么?剂量如何控制?”梁启远拿着一包中药,反复追问。 林闻溪耐心解释:“中医讲究辨证论治,随证加减。如同烹饪,火候调料因人而异...”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梁启远打断,“西医如化学实验,精确可控;中医如烹饪,全凭经验。这如何标准化?如何推广?”
二人争论不休,却都在思考一个更深层的问题:在科学昌明的时代,传统医学该如何传承创新?
一日深夜,林闻溪在药房配药,遇见顾静昭。她正对照着《本草纲目》和《西医药理学》,尝试找出中药的科学解释。
“很难,是不是?”林闻溪轻声道。 顾静昭叹息:“就像在两个世界间架桥。但我相信这是值得的。”她指着桌上的书,“你看,麻黄发汗解表,因其含麻黄碱,能舒张支气管;黄连清热燥湿,因小檗碱可抗菌消炎...中西医学,其实殊途同归。”
林闻溪感慨:“若能找到更多这样的契合点,中西医结合便有据可依了。”
然而现实总是复杂。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同窗分歧达到了顶点:
周振邦主管的一个术后患者出现严重并发症,西医治疗无效,家属恳请中医会诊。周振邦坚决拒绝:“我的病人不用中药!”
患者病情持续恶化,最终家属强行请来林闻溪。经辨证施治,患者转危为安。
此事后,周振邦与林闻溪彻底决裂:“你让我在患者面前丢尽颜面!” 林闻溪痛心道:“振邦,医者当以患者性命为重,何分你我面子?”
麦克莱恩得知后,将全体实习生召集起来:“你们还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吗?'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中医西医,不过是手段不同,目的都是治病救人。若因门户之见而耽误治疗,实为医者之耻。”
这番话引发深刻反思。当晚,林闻溪在日记中写道:“今日同窗分歧,实乃时代缩影。中西医学之争,非仅学术之争,更是文化之争、道路之争。然医者初心,岂在争论高低?只在解除病痛。中西医学,如江河归海,终将汇流...”
秋叶飘零,同窗各奔前程。但这条分歧与融合之路,才刚刚开始。在时代巨变的洪流中,每个医者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向,而真理,往往在实践与思考的深处悄然显现。
月光下,林闻溪摩挲着祖父留下的《伤寒论》,轻声吟诵:“知常达变,融会贯通...祖父,我似乎明白您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