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痢疾肆虐省城。医学堂附属医院的诊室里,一位面色苍白的青年被搀扶进来。他腹痛如绞,里急后重,一日泻下十余次,粪便带有脓血。
“三天前开始发热腹痛,昨日便下脓血。”患者虚弱地陈述病情,“在城外请郎中看了,说是湿热痢,开了芍药汤,服后稍缓,但今日又加重了。”
麦克莱恩博士先进行西医检查:体温38.5c,腹部压痛明显,尤其是左下腹。粪便显微镜检查发现大量脓细胞和红细胞,培养后确认为志贺氏菌感染。
“细菌性痢疾,”麦克莱恩诊断明确,“需要磺胺类药物抗菌治疗,同时补液防止脱水。”
这时陆九芝老先生也前来诊视。他仔细察看患者舌象(舌红苔黄腻),切脉(滑数),问诊(口渴不欲饮,小便短赤)。
“湿热蕴结大肠,气血壅滞,化为脓血。”陆老辨证为“湿热痢”,“当清热化湿,调气行血,用芍药汤加减正合病机。”
围绕这一病例,中西医两组学生展开了热烈讨论。
西医组强调病原治疗:“志贺氏菌是明确病原,必须用特效抗菌药。中药虽可缓解症状,但不能根除病原。”
中医组注重整体调节:“磺胺药虽能杀菌,但伤正气,易复发。中药清热化湿,调理气血,治本之道。”
林闻溪细心观察患者,发现一个细节:患者虽然发热,却欲盖衣被;虽然口渴,却不欲多饮。这些表现与典型的湿热痢不尽相同。
他大胆提出:“患者似有寒热错杂之象。是否可能外热内寒,真寒假热?”
这个观点让两位老师都重新审视患者。陆老再次切脉,良久颔首:“脉虽滑数,但重按无力;舌虽红,但舌质淡胖。此乃湿热未清,中阳已伤之候。”
麦克莱恩也注意到患者有轻度脱水征象,皮肤弹性稍差,眼窝略凹陷。
于是治疗方案调整为:先用磺胺类药物控制感染,但减少剂量以减轻副作用;同时用芍药汤加减,但加入干姜、白术等温中健脾之品;另设补液方案,纠正水电解质紊乱。
令人惊喜的是,这种结合治疗方案效果显着。三天后患者热退痛减,泻下次数明显减少;七天后大便成形,食欲恢复。
患者康复后感慨:“先前单吃中药时稍缓又发,单吃西药时呕吐不适。两者同用,反而好得利索。”
这个案例在医学堂引发深入讨论。秦若虚整理了近三年痢疾病例,发现单纯西医治疗复发率较高,单纯中医治疗起效较慢,而中西医结合治疗似乎取得最佳效果。
梁启远仍然质疑:“这只是个案,缺乏统计学意义。” 顾静昭反驳:“医者看病是个案,为何非要统计?”
林闻溪思考良久,提出一个新观点:“或许我们可以将痢疾分为不同阶段和类型。急性期热毒炽盛,以西药抗菌为主,中药清热解毒为辅;恢复期脾虚湿困,以中药健脾化湿为主,西药支持疗法为辅。”
这个分阶段治疗的想法得到了两位老师的支持。麦克莱恩说:“在感染初期,病原数量多,需要强力抗菌;后期则更需要调节机体恢复。”
陆老补充道:“中医也有‘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原则。二者理念相通。”
于是,一个名为“痢疾中西医结合诊疗规范”的研究项目启动。学生们收集病例,详细记录症状、体征、实验室检查、辨证分型、治疗方案和疗效评价。
研究发现:湿热型痢疾多相当于急性细菌性痢疾,中西医结合治疗效果最佳;寒湿型痢疾往往合并消化功能紊乱,中药治疗优势明显;而虚寒型痢疾多为慢性期,西药效果有限,中药健脾温阳效果显着。
一个月后,又一位重症痢疾患者入院。这次,医护人员不再争论中西优劣,而是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制定了个体化的中西医结合方案:先静脉补液纠正脱水,用敏感抗生素控制感染,同时根据中医辨证给予相应方药。
结果令人振奋:患者康复速度明显加快,且没有出现以往常见的后遗症。
期末的病例讨论会上,林闻溪作为代表汇报了这一研究成果:“......中西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痢疾如此,其他疾病亦如此。作为医者,不当执于门户之见,而当以患者为中心,博采众长,择善而从。”
会后,陆老对麦克莱恩说:“此子可教也。” 麦克莱恩点头:“他看到了医学的本质——不是理论之争,而是生命之重。”
夕阳西下,林闻溪漫步在医学院的小路上,心中充满喜悦。他明白,自己又向祖父期望的“大医”境界迈进了一步——无门户之见,唯求是之心;无中西界限,唯生命至上。
一例痢疾两样看,看的不仅是疾病,更是医学的道路与医者的初心。在这条道路上,林闻溪越发坚定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