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空气依旧湿重得能拧出水来,咸腥的海风裹着远处飘来的硝烟,呛得人喉咙发紧,眼睛也辣辣的。这片特意挑选出来的海滩,地形崎岖,礁石在浑浊的浪涌里时隐时现,远远看去,活像一排排潜伏的獠牙,正对着即将到来的冲锋者。天色灰蒙蒙的,海与天的界限模糊不清,压抑得很。
海平线上,几个钢铁的剪影劈开波涛,稳稳压来。那是几艘新下水的登陆舰,敦实的铁灰色船体在波涛中起伏,宛如移动的山峦。它们破开海水的方式带着一种新生的蛮横,水花被狠狠推向两侧,发出沉重的、持续的哗啦声。
突然,舰艏的火焰喷发器猛地喷射出长龙般的火舌,目标直指岸滩预设的几处木桩和沙袋堆成的模拟工事。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目标,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和毕剥作响的燃烧声,浓黑的烟柱扭曲着冲上灰暗的天空,仿佛几根巨大的、污秽的招魂幡。空气中焦糊和硫磺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让人忍不住想咳嗽。
“龙威!龙威动了!”不知是谁在指挥台旁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全是兴奋,尾音带着点破锣似的嘶哑。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向上寻找。几架涂着崭新青天白日徽记的双翼舰载机,正从登陆舰后方的护航航母甲板起飞,呼啸着从我们头顶低空掠过,机腹的阴影飞快地扫过沙滩和礁石。
巨大的引擎轰鸣像持续不断的滚雷,碾过所有人的耳膜,压过了海浪的咆哮。它们猛地向下俯冲,姿态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凶猛,机翼下挂载的航空炸弹挣脱束缚,带着尖锐的哨音直扑岸边那些被火焰标注出来的目标点。
“轰隆!轰隆!”爆炸声比舰炮更近,更密集,脚下的沙地都在隐隐震动。大团大团的泥土、碎石、燃烧的木头碎片被掀上几十米高的半空,再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远远近近,沙滩上腾起一片片浑浊的尘烟和火光。几乎就在航空炸弹落下的同时,离岸更近些的几艘驱逐舰侧舷喷吐出密集的火舌,高爆弹丸拖着刺眼的亮线,像骤雨般砸向滩头纵深预设的“敌”炮兵阵地和指挥所区域,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烟尘混合着水汽,在滩头后方翻滚、膨胀,形成一道低矮而狰狞的烟墙。
海面骤然变得喧嚣混乱。一艘艘模样怪异的平底船——新设计的登陆艇,放下跳板,满载着士兵,像离弦的箭一样,引擎发出暴躁的吼叫,尾部翻涌着大团白色的泡沫,不顾一切地朝着还在燃烧、还在爆炸的滩头猛冲过去。水线在它们船头被硬生生劈开,白色的浪花如碎玉般向两侧猛烈飞溅,几乎要盖过船身。
一艘艇冲得太猛,艇艏重重地拍在一个刚被炸松散的暗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和木头断裂的闷响,整个艇身剧烈地一震、一歪。舱门还没完全放下,一个身影就迫不及待地翻滚出来,是李二娃。他脚下一滑,整个扑进齐腰深、混着泥沙的海水里,刺骨的冰凉瞬间包裹了他,呛了满口咸涩腥苦的海水。
“咳!咳咳!龟儿子的!这鬼水!”他挣扎着站稳,抹了把脸上的水,冲着后面刚跳下来的战友吼道,浓重的川音在爆炸和枪声的间隙里显得异常清晰。他身上的蓝灰色军装瞬间湿透,紧贴着皮肤,又重又冷。
“敌”岸防阵地的机枪终于从最初的猛烈轰炸中缓过劲来,开始了反击。几挺重机枪隐藏在未被完全摧毁的工事后,嘶哑地咆哮起来,子弹带着嗖嗖的尖啸,打在登陆艇的装甲钢板上叮当作响,在浑浊的海水里激起密密麻麻的水柱,噗噗作响,像烧开的滚水。
一个刚跳下艇的年轻士兵,脚步还没在湿滑的滩涂上踩稳,胸口就猛地爆开一团血雾,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向后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海水里,鲜血迅速在身下漾开,又被涌上的海浪冲淡。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矮身、前扑,嘶吼着,手中的步枪也开始猛烈还击,枪口喷出的火焰在硝烟中闪烁不定,子弹撞击礁石的噗噗声和跳弹的尖啸混杂在一起。
“火力掩护!压制左侧!左侧那个石缝后面!”一个粗嘎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二娃身边的班长,一个黑瘦精悍、脸颊有刀疤的汉子,猛地从一块礁石后探出身子,手中花机关枪(德制mp18冲锋枪)喷吐出炽热的火舌,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可疑的火力点。石屑被打得四处飞溅,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李二娃也奋力拉动手中汉阳造的枪栓,黄铜弹壳带着热气弹出,他瞄准一个在硝烟中晃动的人影,扣动扳机——枪身狠狠撞在他的肩膀上,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远处那个人影应声倒下。
“好小子!打得准!”班长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声音被枪炮声压得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海面上的主角才真正登场。一艘更大的登陆舰缓缓打开了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硕大坞舱舱门,海水轰然涌入。几辆更令人惊奇的钢铁造物轰鸣着,带着一身水渍滑入海中。它们有着坦克的炮塔和履带,却套着一层鼓胀的帆布浮囊,粗大的排气管高高竖在车体后部,正喷吐着滚滚黑烟。
这是“海蜥”两栖坦克,它们的履带在水中卷起浑浊的浪涌,笨拙却又坚定地向着滩头驶来,速度比登陆艇慢得多,但姿态却异常沉稳。海水只没到它们浮囊的中部,粗短的37毫米炮管直指前方。
其中一辆“海蜥”刚驶近浅水区,炮塔猛地一旋,炮口火光一闪。“轰!”岸上一处用沙包垒砌、还在向外喷吐火舌的机枪掩体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沙土、木块和破碎的肢体混合着硝烟飞上半空。沉重的履带碾上松软的沙滩,卷起湿漉漉的沙砾,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它庞大的身躯成了天然的移动掩体,跟在它侧后的步兵们精神大振,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吼叫,弓着腰,利用它的掩护向前跃进、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