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越来越响亮,似乎不止一处,而是在整条德军防线上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Stille Nacht, heilige Nacht…”(寂静夜,圣善夜……)
这突如其来的“音乐”,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死水潭,让华夏军的阵地上一片哗然。士兵们面面相觑,紧张中又带着几分好奇。这仗打得你死我活,对面突然唱起歌来,算是咋个回事嘛?
“狗日的,唱得还怪好听的嘞。” 一个四川籍的小兵嘀咕了一句,引来旁边几个人的低声附和。
确实,在那荒凉、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上,这歌声像是一道暖流,不合时宜,却又无法抗拒地触动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时候,队伍里一个瘦高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军官犹豫了一下,走到李宗仁身边:“司令,我……我懂点德语。他们唱的是《平安夜》,是……是一首很神圣的颂歌,赞美和平与安宁的。”
李宗仁看了他一眼,认得他是司令部新派来的联络参谋,叫赵文书,是从北平大学堂读过书的,据说通晓好几国洋文。李宗仁沉吟着,没有立刻说话。
他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这是敌人的诡计吗?想麻痹我们,然后搞突然袭击?但听这歌声,不像是作伪,那里面有一种真实的情感。
风险很大。万一出事,他李宗仁担不起这个责任。但……他看着周围士兵们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有困惑,有怀念,甚至有了一丝被歌声感染的平静。这或许……是个契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可能让他日后上军事法庭的决定。“传令下去,各阵地加强警戒,但不许开第一枪。” 他顿了顿,对赵文书和几个看上去机灵的士兵说,
“你们几个,不是会吹笛子、拉二胡嘛?咱们……也给他们回个礼。别弱了咱们的气势,也……也别丢了咱们的礼数。”
命令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传递下去。起初,华夏军的阵地上只有零星的、试探性的乐器声,一支竹笛清越地响起,吹的是一首《苏武牧羊》,曲调苍凉而坚韧,在这异国的冬夜里,格外催人泪下。
接着,有人跟着哼唱起了家乡的小调,声音起初很小,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汇成了不成调的合唱。他们唱“孟姜女哭长城”,唱“茉莉花”,唱那些记忆里最熟悉、最能慰藉乡愁的旋律。
奇迹,就在这诡异的音乐交流中,悄然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边先带的头,或许是一个胆大的德国兵举着点亮的蜡烛走出了战壕,或许是一个华夏士兵扔过去一包压缩饼干。
渐渐地,双方阵地上都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不是探照灯,而是蜡烛、煤油灯,甚至还有用炮弹壳做的简易灯笼。“Fr?hliche weihnachten!”(圣诞快乐!) 对面有人高声喊道。
“过……过年好!” 这边也有人用生硬的、现学现卖的洋文,或者干脆就用四川话、云南话吼了回去。
王老嘎哒把心一横,把枪背在身后,空着两手,爬出了战壕,手里举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他一直舍不得吃的腊肉。对面,一个年轻的德国士兵也犹豫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酒。
在中间地带的弹坑旁,两个语言不通的敌人,用手势比划着,交换了礼物。王老嘎哒指着腊肉,又指指自己的嘴,做出咀嚼的样子;德国兵笑了,拧开酒瓶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了过来。
这像是一个信号。刹那间,更多的士兵从各自的战壕里钻了出来。没有人组织,完全是一种自发的、源于共同人性的冲动。
无人区,这个平时意味着死亡的地带,此刻竟然成了一个小小的、临时的人间集市。双方士兵用手势、用半生不熟的单词、用笑容交流着。香烟、巧克力、罐头、照片……成了最硬的通货。
赵文书紧紧跟在李宗仁身边,充当着临时的翻译。他们走到一群围在一起的士兵中间,一个年纪稍大的、胡子拉碴的德国老兵,看着赵文书身上的军官制服,努力地用蹩脚的英语夹杂着德语说:“……战争……糟糕……我的儿子,在家乡……和他一样大……” 他指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华夏小兵,眼圈有些发红。
赵文书把话翻译给李宗仁和周围的士兵听。那德国老兵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摸得发毛的照片,上面是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赵文书尽力翻译着:“他说,他以前是个木匠,不想打仗,但皇帝征召了他……他想念他的工作台,想念教堂的钟声……”
一个华夏老兵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烟袋锅,递过去:“都一样哦,老子在老家是种地的,要不是那些龟儿子军阀搞乱,唐总司令出来平了天下,老子现在也该在炕头上抱着娃儿烤火喽。”
这一刻,什么国家恩怨,什么民族仇恨,似乎都淡去了。站在这里的,不是“华夏军人”和“德国鬼子”,而是一群被时代洪流裹挟、远离家乡、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普通人。
人性的温暖,像那微弱但顽强的烛光,暂时驱散了战争的残酷阴霾。李宗仁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头百感交集。他想起国内刚刚平定时的百废待兴,想起唐启致力于建设的那个新国家,想起“和平”这两个字,在血与火的洗礼下,显得多么珍贵,又多么脆弱。
这短暂的非正式休战,持续了大半夜。双方甚至一起动手,把几具暴露在无人区很久、双方都无力收殓的士兵遗体,草草地掩埋了,没有仪式,只有沉默的尊重。
天,快亮了。灰白色的光线从东边透出来。狂欢之后的寂静,带着一种难言的沉重。大家都明白,时间到了。
士兵们默默地退回自己的战线。李宗仁看到王老嘎哒和那个交换腊肉的德国兵,互相拍了拍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各自的阵地。
阵地上恢复了寂静,但是一种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寂静。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从德军阵地那边传来,子弹尖啸着打高了,飞向天空。紧接着,华夏军这边,一个士兵也端起枪,朝着空无一人的天际开了一枪。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双方阵地上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但子弹都射向了空中。这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宣告:假期结束,战争继续。
历史上,这场圣诞节停战发生在1916年,之后的所有战争中,再也没有任何一次圣诞节具备如此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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