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岩壁的裂痕如蛛网般扩散，碎石簌簌砸落，暗红雾气裹着腐臭涌出来时，孙悟空的睫毛颤了颤。
他握金箍棒的手松了又紧——那股若有若无的桃香，正随着雾气漫到鼻尖，像极了紫霞在水帘洞后栽的那株野桃，那年春寒料峭，第一朵花苞刚裂开时，他蹲在树底下等了三天三夜，就为闻那缕被晨露浸过的甜香。
\"你们这些蝼蚁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低沉的声音撞在岩壁上，震得众人耳鼓发疼。
牛魔王突然踉跄一步，后颈鬼纹像活物般窜上脖颈，青灰色的纹路爬过他虬结的肌肉，他粗粝的手掌死死掐住自己喉咙，喉间发出闷吼，像是有两个声音在争夺一具躯体：\"滚...滚出去！\"
禺狨王的黑雾刚要重新凝聚，裂开的缺口处又渗出黑血。
他垂眸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金纹暗纹的官服在震动中猎猎作响，指尖却已悄悄按上腰间的监察令——那是三界监察使专有的因果罗盘，刻着七十二道轮回刻痕。
杨戬的第三只眼闭合处泛着青，他三尖两刃刀的刀穗被气浪卷得倒竖，刀身却稳如泰山地横在众人身前。\"小心地裂。\"他突然低喝，脚边的岩石\"咔嚓\"裂开条缝，暗红雾气顺着缝隙钻出来，缠上他的战靴，他手腕一震，刀光劈下，雾气发出刺啦的声响，像被灼烧的活物。
女娲的混沌气散得更快了，她素白的衣袖被气浪掀起，露出腕间缠着的补天石碎片。
那些曾补过天的碎石此刻暗淡如普通卵石，她指尖快速结了个古印，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这力量...比当年不周山崩塌时更古老。\"她的目光扫过孙悟空胸口的金钗，又落在那柄剑的红绳上，忽然轻声道：\"或许和这剑有关。\"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嗡\"地一声，裂痕里渗出的流光突然凝成道虚影——是九世轮回里，每一世的孙悟空都在解这根红绳，每一世都在红绳解开前，被这道声音打断。
他按在宝鉴上的手青筋暴起，宝鉴的裂痕却越来越长，像是要把九世记忆全抖落出来：\"因果乱了...这声音，在每一世都存在。\"
孙悟空没说话。
他望着岩壁裂缝里翻涌的雾气，听着牛魔王压抑的嘶吼，闻着若隐若现的桃香，突然想起紫霞最后一次编红绳的夜晚。
那时她坐在他膝头，编着编着就歪倒在他怀里，发间的桃枝蹭得他下巴发痒：\"大圣，要是有一天我走丢了，你就拽拽这根绳子，我肯定能听见。\"
金钗在他胸口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向前走了一步，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震落肩头的碎石：\"不管你是谁，敢动我兄弟，动我朋友——\"他的声音沉下来，像滚过雷的云层，\"就先过了我这根棒。\"
雾气突然翻涌得更急了，岩壁裂缝\"轰\"地裂开半人高的缺口，一道黑影从中跨出。
那影子太高了，几乎要顶到洞顶，周身缠着暗红雾气，看不清面容，却在靠近众人时，雾气突然散了些——露出腰间系着的半截红绳，和剑柄上垂着的那根，纹路一模一样。
牛魔王的鬼纹突然褪了下去，他捂着后颈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是...是她的气息...\"
杨戬的第三只眼突然颤动，像是要强行睁开，却被什么力量压得更紧。
他盯着那黑影腰间的红绳，刀穗上的银铃叮铃作响：\"那绳子...和紫霞仙子当年...\"
\"紫霞。\"孙悟空脱口而出。
他的喉咙发紧，金箍棒\"当啷\"掉在地上——不是害怕，是手在抖。
金钗的温度顺着血脉窜到指尖，他下意识去摸胸口的金钗，却触到那根垂在剑柄的红绳。
紫霞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和当年在水帘洞编绳子时一样清灵：\"大圣的手该拿金箍棒，解绳结这种细活，我来。\"
黑影的脚步顿住了。
雾气里传来更清晰的桃香，混着点铁锈味，像是沾了血的桃花。
它抬起手，雾气散去些，露出手腕上系着的桃枝——和紫霞发间那根，连枝桠的弯度都一模一样。
禺狨王望着那截桃枝，突然闭紧了眼。
他的监察令在腰间发烫，七十二道刻痕开始转动，像要撕开这方天地的因果。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能听见牛魔王粗重的喘息，能听见孙悟空金箍棒落地的脆响——还有那黑影喉咙里，溢出的极轻的抽噎，像极了有人在哭。
洞穴的震动还在继续，碎石砸在众人脚边，却没有一个人去躲。
他们望着那道黑影，望着它腰间的红绳，望着它腕间的桃枝，谁都没说话。
直到禺狨王的监察令发出刺目的金光，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溢出半句低语：\"原来...是你。\"
禺狨王的睫毛在金光照耀下投出细碎阴影，他的监察令自腰间腾起，七十二道刻痕化作金链窜入虚空。
那些刻痕每转动一圈，他的唇角便溢出一丝黑血——因果篡改不是读心术，是要将自己的神魂浸入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去捞取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洞顶碎石砸在他肩头，他恍若未觉，直到金链突然绷直，链身泛起暗红血光。
\"噗！\"他踉跄后退半步，监察令\"当啷\"坠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刻痕上，像给金链点了朱砂。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千钧石：\"他是太古邪神，在混沌裂隙成型前就存在的...黑暗本源。\"
话音未落，杨戬的第三只眼突然迸出刺目青光。
那只被压了千年的眼睛此刻强行睁开半寸，青雾翻涌间映出整片洞穴的因果网——邪神的位置在网中是团不断扭曲的墨点，却在某一瞬清晰得如刻在骨头上。
他三尖两刃刀往前一送，刀穗上的银铃碎成齑粉：\"在那！\"刀身划出的弧光精准劈开雾气，露出邪神腰侧的红绳正在剧烈震颤。
孙悟空的呼吸突然滞住。
他弯腰捡起金箍棒时，指腹擦过剑柄的红绳，紫霞编绳时的温度仿佛还留在上面。
邪神腕间的桃枝随着动作轻晃，和当年紫霞发间那根被他偷藏在水帘洞的干枝，连枝桠上的虫蛀痕迹都分毫不差。
他喉结滚动两下，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利落的花：\"管你是神是鬼——\"话音未落已化作一道金芒冲了出去，衣摆带起的风卷得洞壁碎石簌簌坠落。
牛魔王的手在身侧攥得发白。
他后颈的鬼纹虽已褪尽，皮肤下仍有青灰色的血管在跳动，像被按进泥潭的手在挣扎着要出来。
但当他看见孙悟空的背影时，喉间滚出一声闷吼，八丈长的混铁棍从背后浮起，他踩着裂开的岩缝跃起，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俺老牛陪你！\"混铁棍带起的风声撞在洞壁上，震得女娲鬓边的补天石碎片叮当作响。
邪神却连头都没转。
它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暗红雾气顺着手臂螺旋上升，在掌心凝成团血珠般的光。
那光落在众人眼底时，女娲腕间的补天石突然发烫，她猛地扯住镇元子的衣袖后退——那是混沌裂隙才有的能量波动，是连当年不周山崩塌都未曾出现过的古老恶意。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咔\"地裂开新痕，九世轮回的光影从中漏出，每一世的孙悟空都在这一刻举起金箍棒，却又在同一瞬被这团光震飞。
\"小心！\"杨戬的喝声混着刀鸣炸响。
他的三尖两刃刀抢先劈出，刀光却在触及那团光的瞬间像被吞掉的墨，连火星都没溅起。
孙悟空的脚步顿了顿，金箍棒上的金纹突然全部亮起，他能听见紫霞的声音在耳边：\"大圣的棒要护着天下人，可别为我累着。\"他咬了咬牙，棒尖重重砸在地面——整座洞穴都在震颤，碎石如暴雨倾盆，他借着反冲力腾空而起，棒影如银河倒卷，直取邪神咽喉。
牛魔王的混铁棍几乎同时砸下。
他眼眶通红，后颈的皮肤突然裂开细小血口——被幽冥控制时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看见自己挥着棍子砸向花果山的猴儿们，看见孙悟空为护他挡下致命一击。\"去你娘的！\"他怒吼着，混铁棍上腾起赤焰，那是被激怒的妖火，烧得雾气滋滋作响，\"老子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
变故发生在呼吸间。
邪神终于侧过脸来。
众人这才看清它的面容——竟是与紫霞有七分相似的轮廓，眼尾的泪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它的瞳孔是纯粹的黑，没有眼白，却在看见孙悟空时微微收缩。
它抬起的手突然翻转，掌心的血光炸成气浪，那气浪里裹着的不是混沌能量，是让孙悟空心尖发颤的桃香，甜得发腻，混着铁锈味。
\"轰！\"
金箍棒与血光相撞的瞬间，孙悟空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绞肉机。
他的虎口崩裂，金血溅在红绳上，眼前闪过紫霞为他包扎时的模样：\"大圣的手该拿棒，这种小伤我来。\"下一刻他就被掀飞出去，后背撞在洞壁上，碎石砸得他眼前发黑，金箍棒\"当啷\"落在脚边，离他只有半尺，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牛魔王更惨。
他的混铁棍被血光绞成碎片，赤焰被扑灭得干干净净。
他整个人撞在洞壁的裂隙上，岩石刺入后背，疼得他闷哼出声。
后颈的鬼纹突然再次翻涌，这次却不是被控制，而是像在拼命吸收什么——他看见邪神腕间的桃枝上，有极细的血丝正顺着空气钻进他的伤口。
洞穴的震动突然加剧。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碎成齑粉，九世记忆如烟火般炸开；杨戬的第三只眼重新闭合，青雾里渗出黑血；女娲的补天石碎片突然全部亮起，在她身周凝成半面护盾。
而邪神仍站在原处，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红绳，黑瞳里溢出些微茫然，像是被什么唤醒的、沉睡了太久的东西。
孙悟空撑着金箍棒爬起来，金血顺着下巴滴在红绳上。
他望着邪神眼尾的泪痣，望着那截和紫霞编的一模一样的红绳，突然想起紫霞最后说的话：\"大圣，要是有一天我走丢了，你就拽拽这根绳子，我肯定能听见。\"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轻勾住红绳——
邪神突然抬头。
它的黑瞳里翻涌着更浓的雾气，桃香变得腥甜，像泡在血里的桃花。
它抬起手臂，暗红雾气在掌心凝聚成更亮的光团，那光团里隐约能看见紫霞的影子，正对着他笑。
\"小心——！\"禺狨王的嘶吼混着洞顶坍塌的轰鸣炸响。
孙悟空的手指刚要拽动红绳，那光团已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