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斧带起的风刮得孙悟空额前碎发乱舞,斧刃上的紫芒却愈发温润,像被晨雾裹住的星子。
他望着幽冥瞳孔里晃动的自己,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五指山下,那只总爱扒着石缝递野桃的小猴子——当时他嫌那桃子酸,现在才懂,原来甜是要用心血去泡的。
\"这一斧,劈的不是混沌父神。\"他低喝一声,手臂肌肉紧绷如铁铸,斧刃擦着幽冥心口三寸劈下。
紫芒触及黑链的刹那,那些缠绕在幽冥魂魄上的\"绝望\"符文突然发出尖啸,像被火燎到的毒蛇般扭曲。
幽冥整个人被震得撞向地面,喉间溢出腥甜,左手死死抠进泥土里,指缝渗出的血珠落在黑链上,竟让最粗那根链子泛起了暗红。
\"疼...\"他的声音比喘息还轻,原本翻涌黑雾的眼底,那点星子般的光却更亮了,像被风掀开的烛火。
\"因果锁!\"禺狨王的断喝炸响在虚空。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当\"绝望\"符文因外力震荡出现破绽时,袖中指尖的因果纹路突然暴涨,化作金丝缠上幽冥后颈的命门。
这位向来冷静的监察使此刻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渗着血,显然是强行透支了寿元:\"赤尻马猴的因果篡改,改的从来不是生死,是人心执念!\"
幽冥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望着自己掌心的血,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北俱芦洲,有个穿虎皮裙的大汉硬拽着他去看极光,说\"混沌父神的眼睛哪有这星星亮\";又想起五十年前在花果山,六耳猕猴蹲在他肩头,边啃桃子边嘀咕\"你这脸绷得比如来的袈裟还紧\"——那些被绝望黑链碾碎的记忆碎片,正顺着因果纹路往他脑子里钻。
\"他的孤独,是被混沌本源泡大的毒。\"女娲的声音突然从光茧外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通天教主身侧,手中捧着半块五彩石,石面流转的光华正与幽冥心口的黑链产生共鸣,\"当年我补天,用的不是五色土,是把混沌能量封进了石猴体内——可你们看,\"她指尖轻点石面,一道淡金色的光桥\"唰\"地连上幽冥眉心,\"这孩子的命格里,早被刻下了'无人可依'的咒。\"
孙悟空的盘古斧\"当啷\"落地。
他单膝跪在幽冥身侧,伸手按住对方正在抽搐的手腕:\"老孙当年被压五指山,也以为这天下只剩自己一个孤猴。
可后来有了八戒、沙僧,有了师父,有了...你。\"他拇指摩挲着幽冥腕间凸起的骨节,像在安抚当年那只总爱往他怀里钻的小兽,\"你不是混沌父神的容器,你是...是被七大圣灌了酒,被六耳偷了桃,被老牛扛着飞过火山的那个小狨王啊!\"
\"不——\"幽冥突然嘶吼,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
他胸口的黑链开始成片崩解,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那是混沌本源未完全侵蚀的痕迹。
最后一根最粗的链子\"咔\"地裂开道缝,竟渗出了淡青色的光,像极了花果山清晨树叶上的露。
通天教主的诛仙剑不知何时收了。
老教主望着这一幕,眼底的沧桑化作叹息:\"当年我布诛仙剑阵,总想着斩尽因果;今日才明白,最锋利的剑,原是人心的温度。\"
杨戬退到了光茧边缘。
他捂着闭合的天眼,指缝间还渗着血丝——方才那道紫芒里的刻痕,他虽未看清全貌,却记下了最后一道:那是用金箍棒在花果山顽石上刻的\"同归\"二字,笔锋里浸着五百年的月光。
此刻他放下手,第三只眼的位置还在发烫,鬼使神差地又抬眼望向幽冥。
这一望,让他呼吸一滞。
幽冥心口那道崩解的黑链裂缝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不是混沌黑雾,是比星子还细的光丝,正顺着裂缝往体外钻。
\"杨将军?\"哪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担忧。
杨戬猛地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天眼上。
他望着光茧内抱成一团的两个身影,突然想起天书里的记载:混沌父神的本源,最怕的不是诛仙剑,是...
\"没什么。\"他声音发哑,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幽冥心口的裂缝。
那里的光丝更密了,像要织成一张网。
而在光茧中心,幽冥的手指正缓缓攀上孙悟空的手腕。
他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出了声,那笑声轻得像羽毛:\"原来...被爱的人,是这样活着的。\"
黑链最后一声尖啸消散在虚空时,女娲手中的五彩石突然泛起刺目金光。
那光桥顺着幽冥眉心钻进去的刹那,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咔嚓\"——像是某种封印,碎了。
杨戬的第三只眼在哪吒唤他时微微发烫,指腹下的皮肤还残留着方才那道光丝的灼感。
他望着光茧里抱膝颤抖的幽冥,喉结动了动——方才天眼窥见的不仅是光丝,更是那些顺着裂缝翻涌的记忆碎片:被混沌本源侵蚀的幼年期蜷缩在暗渊,第一次触碰到牛魔王粗糙手掌时的惊惶,六耳猕猴偷塞到他怀里带着体温的野桃。
\"杨将军?\"哪吒的火尖枪在掌心转了半圈,枪头折射的光扫过杨戬紧绷的下颌线。
杨戬突然抓住哪吒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少年的腕骨:\"看他心口的裂缝。\"他压低声音,天眼的金纹顺着眉骨爬上额角,\"那些光丝不是混沌能量,是被绝望黑链封印的...人性。\"他喉间滚动着极轻的\"咔嚓\",像在咀嚼某个被天道典籍刻意抹去的真相,\"混沌父神最忌惮的不是诛仙剑,是被爱填满的执念——这裂缝,是他的命门。\"
话音未落,光茧边缘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
牛魔王单膝跪在焦土上,虎纹战衣被黑焰灼出大片焦痕。
他原本浑浊如死水的瞳孔正翻涌着猩红与清明的漩涡,右手死死抠进胸膛——那里还缠着半截未完全崩解的黑链,正滋滋冒着腐蚀血肉的青烟。
\"老...牛?\"孙悟空霍然抬头,盘古斧在掌心攥出冷汗。
他认出那是当年在火焰山,牛魔王为救铁扇公主硬抗芭蕉大火时的姿态,肌肉因剧痛绷成铁铸的山脊,却仍咬着牙往前行进。
\"别过来!\"禺狨王突然甩出袖中金丝,试图缠住牛魔王脚踝。
但因果纹路刚触及对方小腿,便像撞在烧红的铁板上般蜷曲着缩回——此刻的牛魔王,竟连因果之力都不愿束缚他。
\"我...我不受控制!\"牛魔王的吼声震得光茧嗡嗡作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左手死死掐住自己后颈,那里有道泛着黑芒的咒印正在剥落,\"那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要把花果山烧成灰,要把小七(注:七大圣排行)的骨头磨成粉——\"他突然仰头发出狼嚎般的痛呼,虎纹战衣下的肌肉块块隆起,\"可老子记起来了!
五百年前在积雷山,小七偷喝了我的百花酿,抱着酒坛说'等打赢了混沌,要给哥哥们建座比天庭还大的花果山'!\"
他踉跄着站起身,每一步都在焦土上砸出深坑。
黑链残片从他体内簌簌坠落,落在地上便化作青烟消散——原来那些控制他的锁链,本就是靠吞噬宿主的执念来维系的。
\"老七!\"牛魔王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铜锣,\"停下!
你不是要给哥哥们建花果山么?
你看看现在——\"他指向远处被黑焰焚毁的桃林,焦黑的桃枝上还挂着半片未烧尽的粉红花瓣,\"花...花都没了。\"
幽冥的指尖正抵着孙悟空手腕的脉搏。
他本因黑链崩解而松弛的神经,此刻突然像被钢针刺了一下。
牛魔王的声音撞进他脑子里,撞碎了最后一层混沌迷雾——他想起积雷山的月光确实比别处亮,想起牛魔王总爱用蒲扇给他扇风,想起自己偷酒时被抓住,对方举着酒坛笑骂\"小酒鬼\",却又偷偷往他怀里塞了两坛。
\"不...\"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的光丝突然暴涨,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要...记起来。\"
\"老七!\"牛魔王已经冲到光茧边缘。
他的虎爪在光茧上抓出火星,却怎么也破不开女娲布下的防护。
他急红了眼,竟用额头去撞那层淡金色的屏障:\"当年你说要带我们看遍三界好风景,说要让所有妖怪不用躲在山洞里吃生肉!
你现在这样子,对得起被你背过的小猴子么?
对得起被你护在身后的牛崽子么?\"
光茧内的幽冥突然颤抖起来。
他望着牛魔王额角渗出的血珠,那些血珠顺着光茧表面滑落,竟在屏障上晕染出积雷山的轮廓——那是他曾在牛魔王酒坛上刻过的记号。
\"够了。\"
一个冷得像冰棱的声音突然炸响。
幽冥缓缓抬起头。
他眼底的光丝被混沌黑雾重新笼罩,但那层黑雾明显稀薄了许多,像被戳破的纸灯笼。
他抬手轻挥,一道黑芒从指尖射出,精准击中牛魔王胸口——正是方才孙悟空劈出的位置。
牛魔王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撞在三十里外的断山上。
碎石簌簌落在他脚边,他咳出一口黑血,却仍撑着虎爪不肯倒下:\"老七...你...\"
\"蝼蚁。\"幽冥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却带着极轻的颤音。
他站起身,黑链残片从身上纷纷坠落,露出青灰色皮肤下流转的混沌光纹,\"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凭什么教我怎么做?\"
他望向孙悟空,后者正握着盘古斧缓缓站起,眼底的心疼与坚定几乎要溢出眼眶。
幽冥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碎冰撞在玉盘上:\"你以为用那些破回忆就能救我?
混沌本源早把我泡成了毒,碰过我的人,都会...\"
他的话突然卡住。
因为他看见,孙悟空的金箍棒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
棒身流转的金光里,清晰映着花果山的影子——不是被焚毁的焦土,是五百年前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好,七大圣勾肩搭背坐在老槐树下,他怀里还抱着没喝完的百花酿。
\"小七。\"孙悟空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桃花瓣,\"你说要建的花果山,老孙给你留着呢。\"他指向东方,那里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被混沌能量暂时遮蔽的晨光——正是花果山的方向。
幽冥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那道晨光,突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等打赢了,我要在花果山最高的石头上刻字,刻'七大圣到此一游',要刻得比如来的法旨还深。\"
黑芒在他指尖凝聚,却迟迟没有射出。
而在光茧外,杨戬望着这一幕,天眼的金纹突然连成完整的星图。
他松开哪吒的手腕,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卷被天道之力浸染的竹简——那是他私藏的上古残篇,最后一页模糊的字迹此刻突然清晰:\"混沌有隙,因爱而生;破隙之法,以念为锋。\"
他望向光茧内对峙的两人,又看了眼仍在吐血的牛魔王,喉间滚动着一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小心\"——但最终,他只是握紧了竹简。
有些事,必须由局中人自己来做。
幽冥的指尖开始发烫。
他望着孙悟空眼底的光,突然发现那些被黑链碾碎的\"无用\"记忆,此刻竟比混沌本源更烫,烫得他心口的裂缝又裂开了几分。
他想继续冷笑,想继续说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轻蔑,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是五百年前小猴子递来的酸桃,是牛魔王扛着他飞过火山时的汗味,是六耳猕猴偷桃时被抓住的傻笑。
\"你...\"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你根本不知道,被混沌选中的人,要承受多少...\"
\"我知道。\"孙悟空向前一步,金箍棒轻轻抵住幽冥心口的裂缝,\"五百年压在山下,老孙以为自己要被寂寞啃死了。
可后来才明白,那些等我出来的人,那些骂我打我却不肯松开手的人,才是比混沌更厉害的东西。\"他眨了眨眼,有滚烫的东西落下来,砸在金箍棒上发出轻响,\"小七,你不是混沌的容器。
你是...是我老孙的弟弟啊。\"
幽冥的指尖在发抖。
他望着金箍棒上的桃花印记,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大师兄,为什么你的棒子总沾着桃花?\"当时孙悟空抓耳挠腮地说:\"许是被你这小酒鬼的百花酿泡的。\"
黑芒在他指尖消散了。
而在三十里外,牛魔王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光茧里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他摸出怀里半块没被烧毁的酒坛碎片——那是积雷山百花酿的坛子,当年小七偷酒时摔碎的。
他对着碎片吹了吹灰,轻声道:\"小七,哥哥们还等着喝你酿的酒呢。\"
光茧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幽冥望着孙悟空,望着金箍棒上的桃花,望着自己心口越来越亮的光丝,突然抬起手,轻轻覆在金箍棒上。
\"疼。\"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混沌本源的侵蚀,而是因为那些被重新唤醒的、鲜活的、滚烫的、带着疼的——生而为人的感觉。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一道漆黑的影子正从归墟海眼的深处升起。
它望着光茧里的动静,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有趣,看来我的小玩具,终于要开始真正的表演了。\"